第8頁 文 / 惜之
「不會的,每個人都有良心,不管是好人壞人,只要你真誠待人,不對別人產生威脅,就不會引來無謂的爭鬥挑釁。」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是冥頑不靈的石頭,說不通!」
他莞爾,不介意她的批評。
「來,告訴我,孫婆婆給過你什麼恩惠?」
「當年,我們葬過爹娘後,生活頓時陷入因境,我再能幹也養不活三個年幼妹妹。孫婆婆的職業是牙婆,她和村裡的李大娘熟識,她來家裡問問我們願不願到別人家裡當丫頭,並拽了其他牙婆幫忙,為我們找到幾戶好人家,並簽下十年契約,解了我們的困境。」
「她幫你挑了蘇家?」
「不是,進蘇家是我自己的意思,原本她要送我去另外一戶人家,伺候年長的老婆婆,半途間,你的轎子經過,她順口談起你們家情形,她說蘇家給的月銀高,可是玉姨娘待人嚴苛,沒有牙婆肯接下這筆生意。」
「你同情我沒人照顧,就自願來了?」他笑問。
「不是,我是貪圖月銀高。」
「你總有一天會讓銀子給壓死。」
「真讓銀子壓死,我豈不是死得重如泰山?」她自我解嘲。
「守財奴,我餓壞了,可不可以去吃飯了?」
「走吧,不過只能二菜一湯,因為我把大部分銀子都給孫大哥了。」
「沒關係,我們家『錢婆婆』難得對別人慷慨,值得慶祝一番。走吧!」
他們的笑聲飄蕩在街角,引得旁人注目,好俊俏的一對男女,只是眼盲男子,配起如花女子,顯得有些可惜。
***
孫婆婆經或淺悉心醫治後慢慢痊癒,在她的大肆宣傳之下,許多長期固疾、大夫醫不好的老病人,紛紛找上葫蘆弄的蘇家後門。
漸漸地,他的高明醫術被傳開,老一輩的人都頌讚著蘇神醫又回到揚州城。
或淺和予藍原本擔心,前頭的「蘇家」會對這事情大大反彈,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居然不見反應,他們的心安定下來,繼續他們懸壺濟世的工作。
予藍在桌上擺了一個木盒子,看病的人可隨自己的能力將診金放入盒內,若是經濟太差,看了病卻沒銀子抓藥的人,也可從木盒子裡拿錢。
剛開始,予藍並不贊成這種做法,她認為貪心的人比需要幫
助的人多,到最後,他們會拿不出銀子,幫助真正需要的病人。
或淺沒多話,只輕輕說聲先試試。幾日下來,木盒裡的錢越來越多,讓予藍沒了說頭,只好照他的意思做下去。
傍晚,予藍又在數盒裡的銀子,這是她一天最快樂的時間。
「我們今天賺了二十六兩七錢五分,加上前兩天的,我要湊足一百兩走趟錢莊,我們已經有三千五百兩銀子了,等我們攢夠錢,你要開家特大號藥鋪,打垮仁濟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開藥鋪打垮自家店。
「證實了吧,世界上貪心的人佔少數,只要真心待別人好,別人也會拿真心來相待。」
「對對對,你是大聖人,說的每句話都是金科玉律。」
「這些日子以來,收到最讓我覺得快樂的診金,是十幾天前那隻雞,我明白,他是傾其所有了,其實他大可空著雙手來,他很清楚,找我看病不見得要帶銀子。」
「要不要我們也來學習古人,付不出診金者,就在家門前種一棵杏樹,過幾年,我們就有一大片杏林。」
「你喜歡的話,沒什麼不可以。」他樂於寵她。
「哈,說得好像我是你主子。」
她靠在他身上,好喜歡他身上那股帶著淡淡藥香的味道,好喜歡他醇醇厚厚的嗓音,在她髮梢飄過。他們是主不主、僕不僕,關係亂成一團的兩個人,但他們都對這層關係怡然。
「你不是老闆嗎?若不是你,我到現在還是個廢人,成天只能對春風空嗟歎。」
「在我之前,你過了四年空對春風的日子?」她挺直身,面對他問。
「是的,整整四年。」
難怪初見他時,他瘦削而蒼白,神態疲憊無生氣。
「那四年,你都在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我在心中不斷回憶生命中的前十一年,想我三歲前爹對我的寵愛、想娘對我的恩慈、想她的悲哀,想師傅對我的點點滴滴。」
「你心裡想過這麼多,難道從沒怨過世間對你的不公平、親爹對你的忽視、玉姨娘對你的殘苛?沒企盼過有朝一日,反擊對你不仁之人?」
「『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這話是我娘經常告誡我的,仁物愛世,世間人物皆有情,沒有誰對誰不公,也許世俗眼光有它審判角度,但只要我過得怡然自得,誰的態度都影響不了我的生活。」
「如果換我作你,我會憤世嫉俗、偏激憤怒,我絕不寬容大量,也絕不輕易饒恕,等上天來報應?哼!太慢了,我要自己來。」
「傻瓜,最痛苦的人不是被報復的人,而是報復者,他天天守著仇恨念頭,時時處心積慮,他讓自己活得不快樂,即使到最後,報復成功,那又如何?」
「會痛快、會自仇恨中解脫。」
「要解脫仇恨很容易,只要心肯放下,不就解脫了,何苦繞上一大圈?」
「我才不要被你說服,我有我的價值觀。」他們只要討論到這點,就要生氣。
「予藍,信我一句,世間沒有萬惡之人,就算是萬惡盜賊,只要你肯用心去感化他,他終會有心動的一天。」
「不聽、不聽,我不要聽。」背過身,她一點都不聽他。
「得罪你的人要小心了。」他笑說。
「沒錯。」
言談間,有人走近。「藍丫頭,蘇大夫在嗎?」孫婆婆在外面輕喚。
「婆婆,你怎麼來了?」予藍起身,迎進她和另外一對中年男女。
「我帶人來求醫。」她一進門先跟或淺打招呼。「蘇大夫,又要麻煩您。」
「婆婆請坐。」一頷首,安詳柔和的笑容拂去病者的不安。
「蘇大夫,他是我鄰居,唯一的女兒珍珠最近才進貴府工作,他的哮喘病拖過好久,每次發作起來,都要嚇壞珍珠她娘,我幾次要他上這兒,請你幫忙看看,可是他老說身上沒銀子,臉皮薄,三推四卻不好意思上門,今天,我硬是架著他來,求求你救他。」孫婆婆說。
「這位老伯,請千萬不要有這層想法,你要知道,再多的金錢都買不回一條人命,答應我,今天我幫你看完診,吃過藥後,一定要再回來,哮喘症是長期病,你要花多一點耐心把它徹底醫好。」
「蘇大夫,你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我們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珍珠她娘說著說著,眼眶裡淨是淚水。
「這是醫者本分。」
或淺細細為他把脈、開藥、贈銀,臨行前,還不斷叮囑他一定要再回診,珍珠爹娘在千恩萬謝後離開。
回頭,予藍看著滿面慈容的惑淺。
她輕歎息,「也許你是對的,不過,我永遠也做不到你這地步。」
聽她說完話,他伸手,「予藍,你過來。」
她走到他身邊,在他懷中尋到暫時安詳。
「你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即使你看重錢,錙銖必較,但是,見人有難,你從不吝惜付出。」
「我可以施恩不望報,但我做不來不記仇恨。」
「那麼,我只好盡心保護你,不讓人有機會欺你。」
來不及了……靠著他的心跳,這胸懷……她沒資格……「你的醫術這麼好,為什麼不再試試醫治自己的眼睛?」
「我有啊!不過沒見到什麼功效,我想時間拖得太久,只能盡人事。」
「你再為自己盡盡心吧!將來我不在你身邊了,才能對你不掛心啊!」
哪天,確知了她的家仇,蘇老爺也要算上一份的話……她不會放過蘇家的,即使是以卵擊石,她也要以命去搏來一份公道。到時,他會包容她的恨,還是將誓不兩立……
「你不會不在我身邊,我要留你一輩子,忘了嗎?我們存夠錢,要一起回石頭村,把青兒、橙兒、墨兒都接回來團聚。」
那是他們的童年夢,年紀越大、越瞭解他的性格後,她再不敢存非分。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將自己的眼睛醫好。」停下聲音,她不想再和他辯。
「我會,我很期待能見到你的模樣。」
第四章
曬好幾篩子蘿蔔乾,今年的蘿蔔長得又肥又好,她可以留下一小甕,剩下的全賣給東方酒樓,賺個十兩銀子一定不成問題。
她的勤勞儉省,已經為他們在利富錢莊,存了近四千兩銀子,有這筆錢,他們可以開一間藥鋪,買一個屋舍,讓妹妹們有一個家。
可是,真的可以嗎?這樣一來,她勢必要放下仇恨,不追究、不再提起爹爹的冤枉……她可以容許自己不孝嗎?
彎下腰,她在地上撿起一根棒子,在沙地上橫橫豎豎描了好多筆,紛、擾、亂,她的心打上千千萬萬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