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惜之
她的精明計算讓他疲於應付。
「既然我們有那麼多的不協調,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他喟然長歎。
「為什麼不?我『已經』付出許多了。」
「再過十年,當你的付出是現在的千百倍後,再來承認我們彼此不合適,會不會更遲?」
「不會!十年後我會習慣你、你會習慣我,現在看來嚴重的問題,到那時候都將不再是問題。結完婚你睜一隻眼、我閉一隻眼,假日你愛上山下海、我愛逛街購物,我們各找各的朋友,各有各的天地。
專家說的——就算親密如夫妻也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間。要是碰到心情好的時候,夫妻兩人就上上館子聊聊工作情形,沒有孩子在旁邊吵架哭鬧,你瞧!這種生活多愜意。」對婚姻她有她的見解。·「我對婚姻要求得比你要的更多,你說的那些不能滿足我,我希望夫妻要有共同興趣嗜好……」「不要跟我講道理,也別試圖拿你的想法來影響我。」
「如果我有我的堅持呢?」他態度強硬。
「除了你的『堅持』之外,請別忘記你的『承諾』,我們之間還有『婚約』存在。」她亦強勢地提醒。
「婚約」二字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中,他拿著一把叉子不斷戳著眼前的牛排,胃口卻差得連一口也吞不進肚子裡。
明美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這種爭執太沒意義,只會破壞兩人原就不和諧的關係。
她咬咬唇,忙轉移話題:「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為了討論那些無聊問題的,我聽伯父說,你準備讓出版社放一個星期的春假,日期排出來了嗎?」
「有事?」
「我得先知道你排哪些天,才能向公司請假。你看這回我不是將就、配合你了嗎?所以我將就你的時間,你自然要將就我的地點。我決定要和你到加拿大度假!你看看我找了幾家旅行社,你喜歡哪一套行程?」
她把一疊琳琅滿目的行程表攤在他面前。
他搖頭苦笑,把一堆單子推回她面前。「假期我另外有計劃。」
「你的計劃裡沒有我?」她皺著眉,隱隱躍動的怒火在心中翻騰。
「你說的——就算是親密如夫妻,也要有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
「你不要拿我的話來打壓我,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是不滿意到加拿大的提議,還是壓根就不滿意我這個人?」她口氣暴怒。
「不要無理取鬧,我不過是太久沒有畫畫,想利用假期到日本各地走走、寫寫生,沒有其他意思。」
「要畫圖加拿大不能畫嗎?那裡的環境、風景哪裡是日本可以比得上的?我就不信非要留在日本才能畫圖。」
「我不想把假期浪費在旅途往返上。」
「不要再拿違心之論搪塞我!你真確的意思是——不想將假期浪費在我身上!不管你是什麼心態,伊籐賢也,你永遠都別想我會放手,除非我身邊有一個比你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出現,否則你就認命地等著我來束縛你一輩子、當你一輩子的負擔吧!」她拿起皮包,憤然地走出餐廳。
又是不歡而散……還要幾次的不歡而散,才會讓他們早已彈性疲乏的感情,不堪負荷張力而繃然斷絕?
他沒忘記初見明美時的驚艷,她那尊貴的氣質、美麗動人的容貌緊緊抓住他的視線,他像見獵心喜的獵人,沒有多做思量就決定要追求她。
他為她放棄休息空檔、放棄娛樂、放棄想法……
以她喜歡的一切作為交往規則。直到第一次摩擦,直到小摩擦變大摩擦,直到爭執不斷……直到他厭倦。
是感情走到窮途末路就會轉換成壓力嗎?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張曾讓他使勁追求的嬌艷麗容,會變得讓他不願再多看一眼?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或是環境、心情都隨著光陰更迭;讓他們都不再適合彼此?
嚥下一口牛肉,有些冷硬,但滋味出奇的好,再吃一口……真不錯!他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少了壓力使他的胃口突然大開。
她說除非碰到一個比他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否則她不會放手,那麼就等著吧!他期待那個好男人出現。
就讓事情擱在那兒,時日一久,那些化不開的結或許終有一日會自動消失。
揉揉糾結的眉峰,他打開萬用手冊,假期……的計劃裡沒有她……但是,他多希望能有另一個她……
第五章
背著行李和簡單畫具,伊籐賢也在清晨時分抵達火車站。
起早出門是為了不受打擾和阻止,其實這一星期的假,他並沒有確切的目標和計劃。
明美為了他不願陪她到加拿大渡假的事,一狀告到了伊籐家。父母親也都認為自他接手翰池後忽略明美太多,於是極力促成兩人在這個假期裡共同出遊,彌補長久的感情縫隙。
也許是他過度自私,但他就是不願意把難得的假日,拿來將就別人的興趣,所以一早他便整好行李,趁全家人都還在睡夢中時,悄悄地留下手機離開家門。
眼看一班班列車開走了,茫然地目送來來往往、形色匆促的行人,他還沒選擇好目的地,眼光流連在火車時刻表上一站一站地推敲。
「伊籐經理?」一聲清脆悅耳的女音在他耳際響起。
是她!還沒轉頭,他已經堆滿一臉笑容。
「早安!出版社休息,你就跑到火車站來看日出?」
「你當我是誇父,一天到晚追日嗎?」
輕鬆的話題一展開,兩人又拉近幾分距離。
「誇父?這個人我不認識。他很有名嗎?」
「傳說有一個叫誇父的男人,他為了追太陽,不分日夜拚命的追趕,到最後累到極點就死亡了。」
「真悲慘的故事。好,我想看太陽只要搭上電梯就行了,不用學他跑馬拉松。對了,你要去哪裡?」
「回四國。你呢?要出遊還是流浪?有沒有固定的目標?」
「本來沒有目標,但是看到你之後就有了!請問,你們家裡介不介意多一個客人?」他目光鎖定她深思的眉間。
她在猶豫不決,帶一個陌生男子回家會引出多少臆測不難想像。須臾,她決定了,鬆弛緊繃的細眉,含笑問他:「你的意思是要到我家住?不是家庭訪問吧!會不會對我的工作業績有影響?」
「這是一個巴結上司的大好時機,要不要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等我,我去買票。」她把行李交給他。
賢也拉著行李箱跟在她後面,搶著把車票錢給付了。如果說他是大男人主義,那麼在這點上面他承認,他實在沒辦法讓女人在他面前付錢。
坐上車位,他幫著把兩袋行李放妥,才在她身側靠走道的位置坐定。
「你逃難嗎?才放七天假,就要帶上這一大包衣服。」他指指鼓起的行李袋。「回鄉遊子是不用帶換洗衣物的,那裡面全是禮物。」
「禮物?那麼多?」
「嗯,有父親的襯衫、母親的保養品、嬸嬸愛吃的西點、祖母的羊羹、叔公的煙斗……」
「每次回家都要為這麼一長串親戚名單帶上禮物?你的家鄉物資極度缺乏嗎?」
「我好久沒有回家了,回去一趟免不了要到親戚家走一走、打聲招呼。禮物大小並不重要,讓長輩感到高興的是晚輩的心意和被重視的喜悅。我很樂意付出心意,也樂於見到他們快樂的臉龐。」
「因此,你記住了每個人的需要?」
「記住這些並不會花太多心思,卻會讓收到禮物的人覺得溫暖。」
「我再一次肯定你是個細心的女人。」
「在不同立場看同一種性格就會有不同的評語,例如你口中的『細心』在惠子眼裡就成了龜毛、不乾脆。」
「她是個很大而化之的女孩。」賢也下了評語。
「是啊!但相對的她單純、沒有心機而且非常非常熱心,比方每次我帶海產回大阪,她一定利用午休時間不辭辛勞地把全部海產帶回家,煮熟了再帶回來讓整個辦公室的同事分享。那個下午,辦公室就成了海產店,每個部門都能聞到香味。」
想起那些鬧烘烘的下午,優子不知不覺地笑開。
「你還要帶禮物回大阪?」
「當然,那是我父親和母親的心意,他們覺得兒女在外受到別人的照顧要心存感激,所以我們每次回去,他們都要讓我們帶上好多冷凍海產。要是沒封緊,車廂裡會四處流竄著海產的腥臭味,好尷尬哦!」
「日本真是個好禮的民族,這個美德可從你們一家人的身上覓見端倪。」
「謝謝誇獎,其實從很多小地方,都可以看得到日本人的好禮,比方我們見了人都會問候一聲、彎腰、點頭、問好。比方我們不吝嗇說謝謝、對於別人的幫助長記於懷……有人說日本人很自私小氣,其實我們的老祖宗真的是很懂得分享的慷慨民族。」
「是我們這一代沒有沿襲老一輩的誠信正直和熱忱好禮。在這個以功利為目標的社會,大家的價值都是以獲利多少去下判定,忘記人與人之間該存著情、存著義理。因此,朋友可以被網路取代,對著陌生人大談心事,父母親情可以被電視取代,對著聲光畫面求取短暫幸福。人與人之間只剩下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