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惜之
找到借口,她走回原地,扭開門把,推門進入。
他在!
看到他,失落的心瞬間被填滿,他在啊,她可以看著他,不斷不斷看他,把他的眉眼鼻心通通藏進心底深處。
走近床邊,他在睡,睡得好沉。熟睡的他不再劍拔弩張,只有一臉安適。
「不生氣、不生氣,帥帥哥哥別生氣,笨笨辛穗才要愛你哦!」對著他,她又不自覺說出這句話。
話說慣了,也習慣他的環脾氣,往後,生命中還會有這麼一個愛發脾氣的男人,讓她掛著,要她時時安撫?從未想過,懸著人、安撫人會是一種幸福,而她……愛上這種幸福。
拂開他的金髮,拭去他額際薄薄一層汗水,這個男人……火氣真大,空調開著,還是讓汗水竄出來。
「紹鍾……不管你認不認,我都當你是朋友,以後路上碰見,就算你別過頭不理我,我還是會熱情地跑上前,對你說聲——嗨!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她努力催眠自己,告訴自己她的愛情已經昇華為友誼,不管成不成功,只能是這樣,因為,「最愛」已經走到他身邊……她除了退讓已無別路。
「不要再氣我,我知道是我貪得無厭才讓自己走到這地步,不然,我們可以再一起去咖啡廳,你點一杯咖啡,我點一杯牛奶,你介紹凱琳小姐給我,我介紹未來老公給你,說不定幾年以後,我們的小孩玩成一團,再過幾年,我們變成兒女親家,我就抱著我們的小孫子,對他說:『知不知道,以前你祖父脾氣差,趕走好多護士小姐,要不是外婆,你祖父早就活活餓死。』那時一定很好玩。」
她叨叨念個不停,自己說給自己聽。
很吵,紹鐘的眉峰皺起,可惡,好夢驚擾,他從一片璀璨星空和芬芳的稻草堆中被吵醒。握著拳頭,人尚未醒,已是滿腔暴力。
「對了,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我工作的最後一天,我整天都在微笑,我跟那些對我親切的人笑,也對罵我的人笑。
我用笑容告訴她們,我不介意了,就算她們曾經對我有過惡意,可是過完今天,我全都拋到腦後,往後再見面,我只會記得,找們曾是同事。
爸爸常對我們說:『做人吶!不要記恨,恨別人就是不放過自己。』
你想,要是我不放過自己,我怎麼能快樂呢?我是笨笨,頭腦已經很差很差,再為生氣傷腦筋,一定會笨得更嚴重,所以,我不要介意。」
瞇著眼,她的聲音像地下水,一寸寸滲透到他心中,化解他心中暴戾,聽著、聽著,谷紹鍾喜歡上這個甜甜柔柔的陌生聲音。
「那天,我對你說,我不想當朋友,你可不可以當我是胡說八道,可不可以假裝這句話是騙人的,以後,我們還是朋友,雖然不見面,我還是會把你放在心裡,時時祈求老天讓你幸福。」
當對不見面的朋友?很奇怪的說法,朋友不是事事分享的嗎?不見面怎能成朋友?
也許她應該掛起面具,騙自己從沒愛上他、沒有單戀過他,那麼她就能不時出現在他身邊,看他、聽他、守著他。
但她不夠勇敢,要她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戀曲成歌,看著他們永浴愛河,只怕自己心量狹小,容不下他的幸福……「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要記住笨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期待著你幸福。」
她的聲音帶了哽咽,他沒睜開眼,卻心憐起這個要他幸福的女人。
俯下頭,她在他額間印上一吻,淺淺的,只帶了友誼成分。
「我走了!」站起身,再看一眼,她輕歎。
下一秒,她的手腕讓一個巨掌抓住。
回身,紹鍾嚇一大跳,她是他夢中的女子!
夢裡,她躺在他身側,不停說說笑笑,不停對著天空東指西指……對著她,凝眼再看,她是誰?
「你醒了,我、我只是,是來拿泰迪熊,那個娃娃你很不喜歡……」指指矮櫃上的玩偶,再偏頭,他眼裡的陌生止下她的話。
他的眼光,他的表情……他還在生氣?「對不起,上次……」
「你是誰?」為什麼這個索未謀面的女人,讓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谷紹鍾坐起來,手始終握住她的,不讓她有機會掉頭離去。
他的態度認真,不是作假。
「你不認識我?怎麼會,我是辛穗啊!不過你都喊我笨笨。」
「笨笨?這裡是哪裡?」低頭查看自己身體,沒受傷?他記得車子偏向牆面,一個很大的撞擊力遭襲來,接著他失去知覺,然後……想不起來「這裡是品誠醫院。」屈下身,她蹲在他雙腿中央,仰頭,她輕觸他的臉。「頭很痛嗎?我去幫你找醫生。」
「我不痛,只想知道我怎會在這裡,品誠醫院不是應該在台灣?」
「這裡當然是台灣,你已經在這裡住六年多,怎還這樣問……天!你忘記這六年?」臉在這刻僵硬,他忘記這六年,忘記她……「你說什麼六年?現在不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問。
他果然忘記她,撿回一段記憶、丟掉另一段記憶,是不是這樣才公平?忘記她,記起他的最愛,他心遂,而她心碎。
「不對!現在是二○○一年,過去六年你喪失記憶。」
「你是說我沉睡六年?」
她為什麼在哭?她的淚讓他心疼心焦,捧住她的臉,一遍遍擦掉淚水,但新淚不止……她哭得他心煩意亂。
沉睡?他用了一個教人好傷心的形容詞,六年的心血付出,六年的專注愛情,只成了他夢境一角。
「不要哭,好不好?」她的淚太多,多的將他的心淹沒。
「好,我不哭。」她柔順點頭。
「告訴我,這六年裡發生過什麼事情,你又在我這六年中扮演什麼角色?」
「六年前,你從美國到台灣就醫。說就醫其實不然,那時,你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多,只是情緒不穩定。我是你的特護,也是你初到台灣第一個認識的人,我是……」
她娓娓道來,述說著她的「曾經」和他的「夢境」。
「等等,你怎會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人?我哥哥姐姐,姐夫嫂嫂呢?」
「你記憶全失,對他們,你覺得陌生,雖然他們對你很好,但你都是一臉淡漠,保持距離。」六年前的記憶再度鮮明,那年,她也在這張床上告訴他,他的過去和家人。
「後來呢?』
「後來,你逐漸康復,情緒慢慢穩定,接手這間醫院,你把這裡管理得很好,但又覺得這工作無趣,於是在外面租了一層辦公大樓,做一些軟件設計之類的工作,好像做得蠻好,最近你很忙,忙到沒時間和我吃午餐晚飯。」
「你知道辦公大樓的住址電話嗎?」
「你外面辦公桌的抽屜有,你的手機裡也有。」
「好,你說我忙到沒時間和你吃午餐晚飯,我們很熟嗎?」
「我們是……」她欲言又止。
該說、能說嗎?別多事吧!
過去,當她是他生活重心的時候,她贏不了他心中的影子,現在影子變成實體,她成為夢境,還會有勝算嗎?
過去了,已經過去了,認清事實,辛穗和谷紹鐘的那段,已經沉沒在時間洪流中,再不復見蹤影。
也好,兩個人就這樣談了去,友誼不見、愛情不見,他過他的新生活,她適應起沒有他的生活。
「我們是朋友。」她說得輕描淡寫。
「朋友……」咀嚼這兩個字,他的眉心皺起。
「別皺眉、別生氣,帥帥哥哥生氣就變醜哥哥了。」兩指在他眉心操揉壓壓,她靠著他,輕輕對他喃語。「別生氣好嗎?我們笑咪咪的跟對方說聲再見,好不好?讓我們的友誼留下最美的結束……」
「結束?為什麼要結束?」他反問。
「因為、因為我要回鄉下結婚,我先生是最傳統的保守男人,沒有辦法接受我有異性朋友。」扯謊比她想像中的還容易。
「不要嫁。」他脫口而出。
「朋友不可以阻擋朋友的幸福,你應該對我說——恭喜、恭喜才對。當你的幸福來臨時,我也會對你說聲恭喜。」
「以後不見面了嗎?」握住她的肩,把她攬進懷中,不想放手、不願放手;他好想抱著她一生一世,即使他對她仍然陌生。
「不見面了!」她曾說過,將來不論誰結婚,友誼就此結束。即使她現在說的是謊言。
「連一次都不可以?」他再問,眉心攏起。
「我先生會吃醋。」
「如果我扮女裝呢?」
他的話引得辛穗淺笑。「你現在比起你以前的性格可愛太多。」
「我以前很差?」
「嗯!噴火暴龍!」她一直貼在他胸前說話,就因為他的鐵臂不肯放人。
「這麼可怕?你能和噴火暴龍當朋友,也算厲害。」他自嘲。「笨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