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惜之
問題是,在這場情愛追逐戰中,沒人感到甘心啊!
捧起自己的紙箱,Miss張走過辛穗身邊,尖刻地說:「給你一個忠告,叫床的聲音不要那麼淫蕩,別人在門外會聽得受不了。」
臨行前一句話又把辛穗推入深淵。這回指責的話語更難聽,捂起耳朵不想聽,但聲浪一波波傳來,她不能自主。
「你們在做什麼?太閒是不是!」護士長江玲走進護理站,一吼,大家紛紛走散,留下圈圈的中心點。
「是你啊!辛小姐,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你和院長關係匪淺,我們才知道要怎麼和『您』相處,也不用在那邊猜疑,為什麼整個醫院裡,獨獨你辛大護土不用排晚班,過去得罪太多,請你大人大量,別和我們這些小人物計較。」
江玲的話一句句敲在她心版上,想反駁,卻力不從心。
沒有、她沒有!沒有上床、沒有關係匪淺、沒有非分……但,真的沒有嗎?有吧!她有非分,有癡心妄想,有……「對不起,我想,下午請假可以嗎?」她囁嚅問道。
「可以,當然可以,你別開玩笑了,就是要請一個月,也沒人敢跟你說聲不行啊!不然,像Miss張這樣子,走得不明不白,多冤枉呀!」江玲是不會放過機會刻薄她了。
「謝謝。」辛穗轉身往電梯方向疾走,心紛紛擾擾,想哭,沒有肩膀依靠。
她低著頭,一路走,不想看到別人訕笑的表情。
「Miss辛,不簡單耶,居然能擺平最難搞的院長大人。」
天,謠言傳遍整個醫院了……她垂首,捂耳,告訴自己不要聽。
「Miss辛,你有個來頭那麼大的男朋友也不說出來分享,難怪王醫師要約你出去吃個飯,總是不賞光。」
不聽、不聽、她一句話都不要聽。衝進電梯中,想也沒想就按下十八樓,靠在電梯邊,她找到喘息空間。
門開,直覺要往他的辦公室方向走。
找他?她想做什麼?訴苦?告狀?做這種事有什麼意義,讓他把他們全開除?大無聊!
何況他們說的並沒錯,在私心中,她的確存了非分,她的確妄想過攀上他高貴的心。
轉個方向,她從旁邊的樓梯往頂樓走,一階一階抬級而上,她走得緩慢而無力,推開鐵門,她走入空曠。
高樓頂上,風很大,白色的護士服被風吹得鼓漲起,腳步幾次被吹得不穩。
緩緩走到牆邊,往下探看,車子小得像玩具,一個個各種顏色的人兒在她腳底下穿梭。
很好玩、很有意思!平時,她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吃飯快、工作快、說話快,兩條腿的移動速度也快,她花了好多時間催促自己快快快。
現在,站在上面,抽身離開塵世,突然覺得這種快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不是……也要等她抽身離開了愛情,才會發現這段戀愛一點存在意義都沒有?
離開他吧!反正他又不愛她。
離開他吧!反正你終是不可能成為他合適的妻子人選。
離開他吧!反正不管花再多時間,他的心都不會為她將就。
離開他吧!有一天他的記憶會回到他身邊,那個對他十分重要的女人,會重返他身邊。
說這麼多,她能離開他了嗎?辛穗捫心自問。
不能,依舊離不開他。
為什麼?為什麼愛他,不用任何道理;離開他,找過千百種理由借口,卻仍離不開。
她為自己悲哀,她沒辦法解救自己逃離這場愛情。
愛情?她又在自我膨脹了……她對他的不是愛情,充其量是單戀,她愛他,他並不愛她啊!儘管如此,她還是愛他,愛極他、愛死他,真的好愛好愛啊……怎麼辦?離不開,再離不開了……對著天,她大喊——谷紹鐘,我愛你。
風吞噬掉她大部分聲音。連風都不贊成她的單戀嗎?
不甘心,再喊一聲——谷紹鐘,我愛你!
聲音在半空中又被強風捲走,怎麼辦?沒有人支持她,這條路又遠又長,她要怎麼走,才能走得不痛不傷?
她愛他,只是愛他啊……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要反對……愛他……是罪惡嗎?她什麼都不想,只想愛他……蜷起身體,身於緩緩滑落,擁起雙臂,她好冷……
第六章
時序匆匆,時間又往前滑移過四年多,一回首,忽地發覺他們已經認識整整五個年頭。
五年多,辛穗從一個甫自護校畢業的小護士,長成一個娉娉婷婷的適婚女子,臉上的稚氣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溫婉。
而谷紹鍾仍是舊時人,他孤僻冷傲、自我中心,他不屑和旁人多交流,說話口氣仍是沖得讓人心驚。
他還在生氣,氣他自己,也氣整個世界,更氣那段誓死不回頭的記憶。
空白的過去讓他害怕,他不確定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是兇手、是強盜、是好人,還是壞人?他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別人,包括那群顯然比他大上太多的「兄姐父母」。
他總覺得自己身處一團迷霧、一個解不出謎底的陰謀。
這種無能為力讓他恐懼心驚,但驕傲如他,怎會承認自己害怕,於是他不停對週遭人發脾氣、惡意挑釁,他要別人和他一樣不好過。
谷紹鐘的憤世嫉俗只有在面對他的笨笨時才能平息。
看著她,他心平氣和,是她的笨讓他有安全感,還是她的嬌笑純真讓他覺得人性乾淨?他沒有心思多作假設,就是喜歡和她在一起。
快過年了,整個醫院裡都罩上一層模糊的幸福感,不單單是為即將到來的長假或豐富的年終獎金,還因著新的一年總是帶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新氣象。
坐在紹鐘的辦公室中,她把最後一束流蘇繫上。
都弄好了,織織編編近兩個月的圍巾總算完工,看看大目小目,排列得不甚整齊的圍巾,她有些失笑。
真要把這種東西當成禮物送出去?不送,可惜她兩個月來的一心一意;送出去,他不會拒絕更不會恥笑,相反地,他去泰然自若地繫著圍巾四處走動,然後對著那些多看一眼的路人橫眉豎目。
笑笑,折起圍巾,送不送,再說。
看看腕表,他還沒回來,是塞車嗎?再等等吧!
這些年,他在外面弄了一個工作室,做一些網絡、軟件工程的東西。
辛穗並不太清楚他在做什麼,只知道他很忙很忙,比起管理一個大醫院還忙上好幾十倍,常常,他忙得熬夜趕工作;常常,他忙得幾個日夜沒好吃好睡。
然而,不管他有多忙碌,中午他們仍舊一起吃飯。晚上他絕對會趕回來,兩個人說說話互道晚安,結束一天。這個慣性制約了他,也繫住她。
嚴格來講,辛穗在品誠過得並不快樂。
在這裡,明裡暗地,她處處受人排擠,即使在小語加入她們女子公寓後,她也和其他同事輪排晚班,但流言傳開,她的身份成為特殊。暖昧不明的身份讓人對她總帶著淡淡敵意和鄙視。
在這裡,她沒有朋友、沒有歡樂,只有孤獨;在這裡,她的歡樂只有他,只有短短的兩次相聚。
幾次想辭職,但捨不得離開他身邊,為了他,她情願忍受孤獨,情願接受排擠,雖然他不愛她,雖然他只認她是朋友。
拿出他的原文書,翻到書末頁。
一個圈圈、兩個圈圈、三個圈圈……無數個圈圈,你用無數個圈圈,圈住我心情。
你說圈圈是友誼不是愛情,於是你的友誼圈住我的愛情,友誼和愛情不在天秤兩端,愛你的心和你愛的心佔不到平衡。
笨笨於病後吸吸鼻子,她又開始過敏,天氣太寒,她的鼻水就會流個不停。
那次,就是這樣子,她以為是天氣轉換,過敏來報到,拖過幾天,卻沒想到真是染上重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請幾天假沒上班。
他等不到她;找到公寓去,順理成章當起主人照料起她的病情。
從沒想過粗獷的他居然也有細心一面,他熬湯送藥,買花削水果,儼然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夫。
為此,童昕還大大奚落他一番,第一次,她見到他臉紅,直著脖子辯稱他只是朋友。
朋友?早就膩煩這個身份,可是她無力改變,無力改變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個女人……對他真的很重要吧!即使他怎麼也想不起那段,可是他知道她存在,存在於他心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落。
「笨笨,吃過飯沒有?」從電梯裡走出,一進門,他就喊她。
「沒有,可是便當驚了。」指指桌上的便當,聳聳肩,知道他不愛吃冷飯。
「我們出去吃。」拉起她的手,他又要往外走。
「你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端來一杯熱水。
一笑,工作的成就大大滿足他的心。說累,不如說他正亢奮著。接過她手中的茶水,啜飲一口,享受她在肩上恰如其分的按摩力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