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葉小嵐
「你在畫什麼?」他悄聲地問。
她沉默地將案描本推到他面前,惠安眼光一掠,就知道她在畫他。
他看見低頭看書的自己,覺得挺好玩的:沒想到這個小妮子真的拿他當模特兒了。
他瞥向她,發現她正拿著一枝禿頭的鉛筆把玩著,而桌上的鉛筆盒裡,同樣是禿頭族的鉛筆。
他從自己的筆盒裡拿出小刀,又抽了一張用過的計算紙,將玉翎的鉛筆盒拿了過來,取出一枝禿頭鉛筆,展開替它改頭換面的工作。
玉翎著迷地看了他削鉛筆的動作一會兒後,才想起該告訴他家裡有電動削鉛筆機。可是她沒有開口,只因為他削筆的姿勢太好看了,彷彿是知名的工藝大師,把筆的角度、斜面都削得那麼完美,露出的黑色鉛筆芯長短適宜。玉翎心想,她一輩子都不會用這些筆了,她要把它們珍藏起來,每天欣賞一遍。
惠安削完鉛筆,抬頭發現玉翎正傻愣愣地瞧著自己,他感覺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來,臉頰也有些發熱,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反應,他伸出手跟玉翎要她手中的那枝筆。
「玉翎,把筆給我。」他低啞地說,
玉翎乖乖地將筆遞給他,眼光癡迷地注視著那只褐色的大手,他的手指修長,手掌厚實,是一隻非常有力的手。
惠安削完鉛筆後,將筆盒和素描本推回玉翎那邊的桌面。他看了看手錶,發現不知不覺中已到五點半。
「我們該回去了。」他對仍在發著呆的玉翎說。
玉翎恍如大夢初醒般,一古腦地將筆盒和素描本收進背包裡,然後快步跟上惠安的腳步,並肩走出圖書館。
惠安將拴在單車輪上的鎖打開,將車牽出。
等在一旁的玉翎再也忍不住了,她怯怯地喊著:「惠安。」
「什麼事?」他偏過頭看她。
「你明天還會來圖書館嗎?」她的眼中閃著一絲期待。
惠安搖搖頭,「明天我要幫我媽整理家務。」
「那星期一呢?」
「星期一要上輔導課,要七點才下課。」
「那星期二呢?」玉翎急得快哭出來了。
不知名的心痛感衝向惠安,他發覺自己無法看到玉翎傷心、失望的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星期三會早點下課。」
「那……那太好了!」玉翎轉悲為喜,「到時候我就把裱好的畫給你。」
惠安有些失望,她只是想把畫給他而已。
「來,我送你回家。」
玉翎在後座坐好後,他偏過頭來,「玉翎,你到底多大了?」
他猜她可能才中一,如果不是見她背著書包從那所中學出來,他會以為她是小學生。
「我三年級了。」她垂著頭難過地說,因為她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中三生。
「三年級了?」他的語氣充滿驚愕。
玉翎扁著嘴,泣然欲泣。
惠安立刻覺悟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笑道:「那你不是今年就要考高中了嗎?
可是你好像不怎麼看書啊?」
「我……」玉翎羞紅了瞼,「我不考高中,爸爸要送找到紐約念藝術學院。」
「原來如此。」惠安踩動單車,側坐的玉翎趕緊雙手抱住他的腰。
她的身體貼在他厚實的背肌上,鼻端聞到混雜著汗味的男人氣味。她的心跳如小鹿亂撞般,一抹潮紅自臉頰延伸到頸項。
她好喜歡這種感覺。抱著他強壯身體的幸福感,將她的心蕩上雲霄,踩著白雲飄呀飄的。她想像他騎著單車載她騎上藍天,她閉上眼睛,將臉頰貼著他的背,唇邊綻著沉浸在幸福裡的笑容。
惠安的心情很複雜。雖然不是第一次用單車載女孩,然而此刻心中的激越是前所未有的;以前載惠嘉及瑞雪表妹時,從來沒有這種亢奮感,為什麼載玉翎時卻那麼不同?
而且玉翎瘦歸瘦,但貼緊時,他就是覺得不一樣,那屬於女人的部位刺激著他的男性本能,他覺得有些尷尬,利用等紅綠燈的空檔停下車來轉動僵硬的身體。
玉翎被他的舉動所驚醒,她張開眼睛,發現他們已到家附近的十字路口,連忙鬆開對惠安的擁抱。
「在這裡放我下車就行了。」
玉翎略顯慌張的聲音,讓惠安有些不開心。
「為什麼?」他問。
「因為……因為我跟我媽說我是和同學去圖書館。」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垂下頭。
「喔!」惠安沒多說什麼,穩定車子讓她下車。
「綠燈了,快走吧!」
玉翎點點頭,快步通過斑馬線,然後回過頭朝惠安的方向大喊:「我們星期三見。」
也不知道惠安聽見了沒,只看見他朝玉翎揮揮手,然後騎著單車穿過馬路。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玉翎才收回視線,轉身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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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黃昏,玉翎將裹著一層花朵圖案包裝紙的畫框交給惠安。
「回家再看。」她央求道。
他微笑地點著頭。
「我還可以跟你去圖書館嗎?」她滿臉期待地問。
惠安遲疑了一下,仍然狠不下心來,只好繼續點頭。
「那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她笑開了臉,惠安失神地看著她,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太容易取悅了。
於是他們開始了一星期兩次的約會。週末在圖書館裡一個讀書、一個畫圖,星期三再假裝不期而遇,玉翎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她每星期都期待這兩天的到來,其餘的日子對她而言不再有意義。
惠安有時候會跟她聊些家裡的事,她知道他的妹妹惠嘉在念小學,弟弟,就是濺髒她鞋襪而不道歉的討厭鬼——在她的學校讀一年級,還有個文靜優秀的表妹讀二年級,玉翎特別去打聽了一下謝瑞雪,咋舌地發現原來她就是學校男生口中的校花,她每一學期都拿第一名,而且相貌美麗,嬌小的個子只比玉翎高一丁點。
還好法律嚴格禁止表兄妹結婚,不然她一定沒希望。玉翎快樂地慶幸著,更加抱緊惠安的腰。她沒告訴他,她正在畫一幅他的水彩畫,打算完成後再送給他。
當他們的腳踏車騎過公園的步道時,一幕影像同時吸引住兩人的目光,一對男女在一株榕樹下擁吻,玉翎感到心在直跳,口乾舌噪。
「惠安,我口渴。」她忍不住開口道。
惠安沒吭聲,載她到一家餐廳。玉翎要了一懷檸檬汁,惠安則大口吃紅豆冰。
「惠安,接吻是什麼滋味啊?」
他用力咳著,平撫胸口好一會兒後,才看向玉翎。她正擔憂地望著他。
「你問這個幹嗎?」
「我剛才看見……」她低著頭,小聲地說,「你沒看見嗎?」
「非禮勿視,」他一本正經。
玉翎是一個字也不信,如果他沒看見,怎麼知道要非禮勿視?
「公園裡有人在接吻,所以我想接吻的滋味一定很棒,他們才會吻得那麼忘我,對不對?」她鼓足勇氣望著他。
「我不知道。」惠安猶豫了一下,小口地吃著冰。
「你沒接吻過嗎?」她歪著頭試探地問。
惠安慶幸自己只含著冰而已,不然準會給這個小丫頭害到噎死,他瞪著她,「沒有。」
「噢——」那輕輕的歎息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高興,「我也沒有,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教我好不好?」
「什麼?」惠安的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你教我……接吻……」她垂著頭,雙頰緋紅。
惠安覺得快昏倒了,他認為自己有必要糾正玉翎不正確的觀念,以免她誤入歧途。
「玉翎,看著我。」
她羞怯地抬起頭看向惠安,卻被他一臉的嚴肅嚇了一跳。
「玉翎,你不能因為想要知道接吻的感覺,就去跟別人接吻。要知道那是……
非常神聖的!」
「什麼?」她茫然不解。
「那是兩個相愛的人才會有那樣的舉動。你必須要等到自己遇見和你心靈相契的人,才能做這種事。」他溫柔地解釋。
「我知道。」玉翎點著頭嚴肅地回答,兩隻晶亮的眼睛熱訓地凝望著他,「惠安,你是因為沒遇見你愛的女孩,所以才沒接吻過嗎?」
「是……的。」他清了清喉嚨說。
「這個女孩到現在還沒出現嗎?」
「這……」他遲疑地盯住她粉紅的雙唇,心中有股渴望,但他很快地轉開臉,嚥了嚥口水說:「還沒有。」
「噢……」玉翎失望地歎著氣,但很安快慰自己,惠安現在是還沒喜歡上她,不過她一定會努力讓他愛上她的。
「我會加油的。」她綻出一抹甜笑。
「什麼?」惠安失神地盯住她臉上堅決的表情,為她眼中醉人的溫柔所傾倒。
他隱隱覺得心中的某根弦被人撥動了—下,那是理智所不解的,而感情卻早已瞭然。
一直到六月的第二個星期六,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同時了悟到玉翎的情,不過為時已晚,逝去的戀情再也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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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晴朗的午後,他和玉翎約好三點見面,他提早到,玉翎尚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