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葉小嵐
她在笑,他也是。
他們的笑聲在風中、田野中、虹影般的夕照中,彷彿天地宇宙均充滿了他們快樂的笑聲。
快到家時,他減速了,緩緩踩著踏板,不願意結束這一刻。
池瑛也一樣。
「我從來沒有被人載過。」她輕歎。
若能留住美好時光,多好。
「從今起,我是你的專屬司機,你永遠也不能開除的司機。」
「世上沒有永遠這回事。」
「瑛,你不像悲觀消極的人。」
「我不是。」
「那麼,你就是偏愛拿冰水往我頭上澆。不過,還好,我不怕冷。」
「我很怕熱。」
「我不熱,我屬溫性。」
「放棄吧,尋歡。」
「除非……哦,糟糕,他們怎麼來了?」
他們到家了。他對著大門呻吟,喃喃。
池瑛也望看大門。
家裡有人,兩個陌生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
家裡怎麼會有訪客?她太驚訝了,以致也沒去想為什麼還沒進門,尋歡便「看見」屋內有外人。
「他們是誰?」她問。
他深吸一口氣。「進去再說。」
尋歡把腳踏車推去院落,池瑛先進屋。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個英俊高大,潚灑不凡,穿了一件長袍馬掛的男人。
她看不他的年紀,只覺得他有點面熟。
正當她發怔的當口,那男人展開雙臂朝她邁著輕快的步履而來。
「池瑛,你一定就是瑛瑛了。」他給池瑛一個令她幾乎喘不過氣的擁抱,然後放開,上上下下打量她。
「親親,你看看她,簡直是月兒的再版。」
他喚的「親親」,是客廳內另一位陌生客,一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她同樣打量池瑛一遍,笑得十分撫媚,聲音甜得像蜜。
「皇上,你漏了幾個字,是像極了,不過是像『年輕時』的池慕容月。」
她念池瑛的媽媽的名字的口氣,像嚼一塊已經沒有甜味的口香糖。
皇上?池瑛眨眨眼。
她爸媽呢?他們是誰?
尋歡走進來。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爸、媽?池瑛看看尋歡,看看他們。
他們是他的父母?
難怪她覺得那風度翩翩的男人有些面熟,尋歡和他是有幾分相似。
但,皇上?
第九章
一向從廚房後門回家的祖安,今天由前門跑進來,衝到池瑛面前。
他興奮、開心地大叫:「爸爸去看我們打球,他自願當裁判。我們贏了!我們贏了耶!」
「親親」花容失色,纖纖玉手握住脖子。「天哪,皇上,他愛上的是有夫之婦,兒子都這麼大了!」
祖安這才看到屋內有別人,他立刻跳到池瑛後面,再閃到尋歡身旁。這時池韋進來.他又跑過去拉住他爸爸的手。
「咦,家裡有客人。」池韋說。
他和孩子們玩球,玩得和他兒子一樣,滿頭滿臉的汗,一身泥土。
「皇上」和「親親」都盯著他。
「爸,媽,」尋歡介紹,「這是池韋、池瑛,祖安是池韋的兒子。」
「和池英簡直像孿生兄弟。」親親說,笑吟吟端詳池韋。
她說池爸爸的名字,彷彿那是上等佳釀,教人飲後回味無窮。「這對孿生兄弟,出生的時間未免相差太遠了。」皇上嘀咕。「過來,韋池,」親親拉池韋的手。「讓我好好看看你。」
「是池韋,李伯母。」池韋說。
「嘖,叫仙姨。在美國,都是把姓和名倒過來念的。」
池瑛想,仙姨?對了,尋歡說過,他媽媽叫姚仙女。
「仙……仙姨?」池韋怔怔說。
「瑤池的仙女。」姚仙女搧搧濃密的睫毛。「你爸爸當年若娶了我———只差一點點—
——瑤池的仙女便名副其實了。換言之,差一點點你就是我的兒子,呀,那你便可以是韋裡布將軍了哩。」
「你有一群哪吒太子,很不錯啦。」皇上把老婆的手拉回來。
「說到太子,我們那些太子、公主、郡主,怎麼一個都不見?」姚仙女問。
尋歡變了臉色。「他們都要來?」
「他們應該比我們早到才對。」他父親告訴他。
「哦,要命。」尋歡呻呤。
跟著他呻呤聲,一名穿著類似歐洲皇室宮廷貴婦的女人,撐著一支白色絲綢洋傘,驀地現身,自天花板款款降落。
只聽得她喃喃抱怨,「正當高潮迭起的時候,下什麼金牌嘛,討厭。」
「你只接一支,我收到兩支,一支掉在我的『玉女』嘴裡。」另一個聲音大聲抗議。
尋歡早用雙手掩住了臉。池韋、池瑛和祖安,皆目瞪口呆,瞪著平空冒出來約又一個不速之客。
這第二個,穿著合身、帥氣的騎馬裝,雙手各舉一支金光閃閃的令牌,馬靴咚地落地。
「哇,」祖安嘴張的大大的,「好!」
「讓開,讓開,讓開!」一名芭蕾舞伶不知從哪冒出來,喊著,旋轉著轉進客廳。
池韋及時在她眼看著要撞上玻璃窗前,伸出雙手抓住她,使她停下來。
「喔,喔,謝謝,謝……」她喘著氣抬頭,又急促地連喘幾聲,對池韋猛眨眼。
「噢,媽媽,這個好,這個好,這個我滿意。」
池韋嚇一跳,連忙鬆手。
姚仙女歎道:「真是我的女兒,母女果然連心哪。」
她老公瞪她一眼。「這個,」他抓過他女兒,「已經做爸爸啦。」
「沒關係,」芭蕾舞伶仍癡癡望著池韋。「我不介意做繼母。」
接著一聲嬰兒的號咷,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沒看到那位美麗的少婦幾時、如何坐在沙發上的。只見她迅速解開衣襟,將一隻乳頭送進嬰兒嘴裡,嬰兒立刻停止哭號,用力吸吮食糧。
「什麼事呀,十萬火急的?」少婦安撫了孩子,抬頭不耐地大聲問。
尋歡歎一口氣,趨前拉拉他姊姊的衣服,遮蓋住暴露的半邊胸部。
一、二、三、四,池瑛默默數著。尋歡一共六個兄弟姊妹,還有兩個未到。
她最想見的是李少白。
不過,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麼沒告訴她他的家人全都不是「人」。呃,普通「人」。
尋歡接到了池瑛質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現在實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他們是……什麼啊?」祖安扯扯他爸爸的衣袖,小聲地問。他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和我們一樣。」池韋回答,把兒子的手握在掌中。
「哇,厲害!」祖安一一看過去,最後他拉緊爸爸的手,決定道:「我還是和你一樣就好了。」
因為那些對他來說奇裝異服的人,正在互相質問、叫囂,誰也不聽誰的。
祖安在安寧、祥和的環境中長大,他身邊及他所認識的大人,沒有一個像這些人,他覺得他們不像正常人。
池韋目光閃亮,激動、欣喜地蹲下來摟摟兒子。
「對不起。」尋歡來到池瑛旁邊,低聲道歉。
她瞥瞥他。「待會兒再說。」
他露齒而笑,狀甚偷快。
「笑什麼?」
「你的口氣像等一下要和老公好好算帳的老婆。我媽和我爸每好好算一次帳,就懷一次孕。」
「也許因此你的兄弟姊妹脾氣都如此暴躁?」
「我只知道我的情況不同。」
「如何不同?」
「我是他們度第三次蜜月時產生的。據說那段時間我媽異於尋常地溫柔、溫馴。」
池瑛看看正在一手叉著柳腰,一手指著丈夫呱呱呱的姚仙女,想像不出她溫柔、溫馴的樣子。
不過,池瑛必須承認,姚仙女即使凶巴巴的,仍然凶得十分優雅,而優雅中又有火辣辣的狂野之美。
「你母親為什麼叫你父親『皇上』?」
「猜猜他叫什麼名字。」
「李後主。」她在他告訴過她的名字中選出一個。
「他還有個別名,叫天凡。」
「一個浪漫得無藥可救的皇帝。」池瑛喃喃。
這時,池媽媽來了。
「肅靜!」她高喊,一手高舉著代表李家傳令的金色令牌。
李氏一家立即給點了啞穴般,站著或坐著,一動不動地張著嘴。
「她怎麼會有我們家的令牌?」姚仙女先發出聲音,指著池媽媽,問她丈夫。
「廚房裡有個泡在酒桶裡的男人,他要我來告訴你們,他到了。」池媽媽說。
一群人爭先恐後湧向廚房。
池瑛以為「泡在酒桶」是池媽媽用來表示那人爛醉的說法。
結果不是。那男人真的在一個木製桶內,木桶在餐桌上,廚房裡酒香四溢,一張和尋歡有幾分酷似的俊臉露出木桶上緣。
「嗨,嗨,嗨,大家好。」他向大家打招呼。他很清醒。
池瑛正猜他是否即是李少白,便聽到尋歡其中一個姊妹不以為然地喊———
「李鴻章,你在那裡做什麼?」
「就是嘛,還不出來!」
李鴻章嘿嘿笑著。「我沒穿衣服。」
「真是的,穿上呀。」皇上說。
「親爸爸,」李鴻章說:「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不需要留太久,我想盡快回去。」
「沒什麼要緊事!」姚仙女瞪大一雙美目,「沒什麼要緊事,會把你們全召來嗎?」
她的兒女們,除了尋歡,統統轉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