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葉小嵐
「信不信由你,統統都有。是有李自成、李鴻章、姚仙女。」
池瑛張大眼。「姚仙女?」
「我媽媽。」
她張口結舌。
「少白和我除了外貌、身材,確是像得難以分辨,性情卻是南轅北轍。」
「方亭……」
「愛的是少白。他們好過一陣子。他們分手,我並不意外。少白身邊的女伴都不持久,方亭算是最久的一個了。」
池瑛半信半疑。「她和少白那麼要好的話,怎麼可能把另一個人當成他?我就絕不會弄錯,不管你們外表多麼相像。」
尋歡愉快地溫柔微笑。「方亭不是你,瑛。」
她領悟了自己的語病,不禁雙頰赧紅。「那只是個……比喻。方亭不會這麼糊塗。」
「或許她聰明一世,偏偏就糊塗這麼一時。」
池瑛想了想,還是不相信。
一個人怎麼可能錯將另一人當成自己所愛的人?
「除非你們接吻的方式也一模一樣。」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尋歡笑笑。「我不知道。我沒吻過我弟弟。」
池瑛臉更紅了。「這件事太荒謬了。」
「我同意。」
「若你說的是真的,你沒告訴方亭,同她表明身份嗎?」
「你那個知之甚詳的好朋友,你想她會給我說明的機會嗎?」
方亭霸道起來,確實頗唯我獨尊。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個空隙發言,她一口咬定我假裝,認定我打算玩弄你,我對她多說何益?」
「你可以把你弟弟找來,當面對質,不就澄清了嗎?」
「我聯絡過他,他答應會來。不過他正在瑞士參加滑雪比賽,也許是賽事絆住了他。」
池瑛不說話。她仍然不相信方亭分不清兩個男人,哪一個是她的情人。
「我知道除非少白出面,否則這件事很難憑我單方一面之詞,說服你來相信我。瑛,我只要求你,別在可以證明我無辜之前,先判我有罪。」
「誰判你有罪了?」
「好吧,是判我三振出局。現在是三好球,還是匹壞球,還不知道呢。」
「誰是投手?誰是裁判?」
「都是你。我是捕手。」
「為什麼?」
「唉,好壞球我都要想辦法接呀。」
池瑛無法不笑。「你要這麼比方的話,投手應該是方亭。」
「哎,我現在聽到她的名字就頭痛。不過你說得對,她是投手。你會做個公正的裁判吧?」
「我既是裁判,公正與否,由我決定。」
「我相信你。」
他又來了,那種柔得要把她融化的目光。
池瑛轉移視線。
「我的腳踏車呢?」
他走回去,扶起倒在路邊的腳踏車,兩人再次朝回家的路並肩行去,但這時氣氛融和多了。
他一手牽腳踏車,一手牽握著她的手,她沒有反對,輕輕地回握他。
「如此月光,有你在身畔,我願意和你攜手走一輩子。」他低語。
「一輩子是很長的。」她輕聲說。
「不,不夠長。」他握緊她。「我要兩輩子,三輩子,生生世世,與你為伴。」
「多無聊,若守著同一個人。」
他低首凝視她。「這算是求婚,你明白吧?」
她一震,抽出她的手。「不,我不結婚。」
「你贊成同居?我以為你是比較傳統的。不過……」
「你不明白。」
她快步走向家門口。
然後突然想起來,「哎呀,我以為你會去接祖安放學的。」
「我接啦,我送他回家,才去校長家的。」
「哦。」池瑛放了心。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個大男孩了也許他喜歡偶爾和同學起上學和放學回家。」
「我們每天來回的目的地相同,所以總是一起出門,一起回家。」池瑛正要開門的手停住。「他說了不想有個大人在他身邊嗎?」
「他不必說。有個大人在一起,同學想找他也不敢過來,何況你又是學校的老師。他需要朋友,需要玩伴。」
「他常常回到家放下書包,便跑出去和他的朋友打棒球呀!」
「他一個人打棒球,瑛。他是投手、捕手、外野手和裁判。」
池瑛胸口一緊。「我……都不知道。他回來時總是一身泥土,滿頭大汗,玩得好開心的樣子。」
「他一個人扮演那麼多角色,不滿頭大汗才怪。幸好他這年紀活力充沛,要是我,早就不支了。」
她仰首看他。「你來以後,都是你陪他玩。」
「嘿,我年輕過的,還曾是棒球選手呢,多少年沒有機會賣弄了。」
「謝謝你,尋歡。」
「自己人,不必言謝。」
他為什麼這麼好?池瑛推開大門,心想,好得不像真的。
進了前院,發現客廳內亮著一盞燈,池瑛吃一驚。
她父母都習慣早睡,現在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她加緊腳步,尋歡放好腳踏車,疾步跟上她。
客廳裡一個男人背向他們踱著方步,聽到聲音,轉過身。他一臉的胡胡,又黑又瘦.以致池瑛隔了半晌才認出他。
池韋。
她哥哥回來了。
「哥。」池瑛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池韋。」
池韋走過來。
卻不是走向她,他筆直走到尋歡面前,伸出手,和尋歡用力一握。
「謝謝你,尋歡。」
「不客氣,池韋。我很高興你作了正確的決定。」尋歡說。
而後池韋才來擁抱他目瞪口呆的妹妹。
「謝謝你,瑛瑛。辛苦你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爸媽。」
池瑛左右環顧。「爸媽呢?他們不知道你回來?」
「我等他們都睡了才進來。」池韋低低說,「我鼓足的勇氣,只夠我回到家門口,我還不曉得如何面對他們。」
尋歡一手搭上他的肩,拍拍他。「我想他們會接受你,就像他們自自然然接受我這個陌生人。」
「那是不同的。你沒有把一個未足月的孩子丟給他們,十年不聞不問。」
「你上去看他沒?」池瑛問他。
池韋點點頭,神情黯然又悵然。「像他媽媽。」
十年不見,池瑛這時覺得池韋似乎老了不止十年。他看上去十分樵悴。
教爸媽見了,不知要有多心疼。
「時間晚了,」尋歡說,又拍拍池韋,「好好睡一覺,一切明早再說。」
池韋感激地點一下頭,目光詢問地投向池瑛。
「你的房間,媽還是天天打掃。」
池韋無語,然後上樓去了。
池瑛隔了半晌,想起來———「啊,閣樓的箱子都堆在那房裡。」
「我已經挪開了。」尋歡靜靜告訴她。
她瞅著他,滿腹疑雲。「你早知道池韋今天要回來?」
「我不知道。早上出去以前,池媽媽叫我幫忙把那些箱箱籠籠移到牆邊。我想它們本來在閣樓,我其實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間,於是將它們搬回原處。」
「你怎麼會認識我哥哥?」
他梆秘地一笑。
「難道你們是中學同學?」
「那時候就知道有你,不會等到現在才追你,說不定我們已經兒女成摹了。
池瑛紅著臉白他一眼。「嗟,你中學時,我才幾歲?」
「我可以等,瑛。」他語意深長。「對你,我有無限的耐心。」
池瑛怕再說下去,她又要迷醉在他的魅力和情意中,便逕自上樓。
她總感到不大對勁。池韋和尋歡,怎地像老朋友似的?
若他們是舊相識,尋歡便知道池韋以及家人皆擁有天生異能。
那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除了不想成為方亭和尋歡之間的第三者。
然而尋歡全盤否認。
關於他有個孿生弟弟,究竟是真是假?
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像在編故事。
池瑛埋在枕頭中呻吟。
這真是好事多磨。煩死人了。
一方面興奮離家十年的哥哥回來了,一方面擔心爸媽,同時擔心池韋不敢面對他愧對的父母,像十年前一樣,逃避現實,再度不告而別,池瑛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旭日初升時分,她即下床,睜著睡眠不足的眼睛,先去哥哥的臥室。
室內無人,床褥整整齊齊,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
氣死人,他當真故技重施?
早知道,昨晚見面先罵他一頓。
池瑛草草梳洗,趕快下樓,仍抱著一絲希望。
或許他今早要面對爸媽,人緊張,比她還早起,在某處思考一會兒如何向二老解釋他的一去十年無音訊。
她沒找到池韋,卻看到池媽媽盤腿坐在前院草地上。
「媽。」池瑛站在她面前,微微彎身,「你這是幹嘛?」
什麼時候打起坐來了?
池媽媽睜開一隻眼睛。「冥想。」
「冥想?」
「嘖,這也不懂?去查字典。」池媽媽的眼睛又閉上。
池瑛打量她,看不出她有何異樣。
「媽,你今天好早。」
池媽媽睜開另一隻眼睛。「早早早,今天大家都很早。」
「大家?」
「怎麼搞的?你今早成了鸚鵡啦?」
「大家,是哪些人?」池瑛小心地問。
「尋歡上山了,有急診。天沒亮,一個黑黑壯壯的小胖子來找他。」
池媽媽伸伸腿,池瑛退後兩步,看她站起來。
「還有誰?」
「嘖,家裡就幾個人嘛,一個一個的問。」池媽媽埋怨,嫌她囉唆。
「那……那個……」池瑛吞吞吐吐,就是不敢貿然提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