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葉小嵐
「沒有其他人簽字,因為沒有經過他們。我直接叫人把備存應徵資料調出來,通知他來上班。我們急需一名外務小弟。」
「幹嘛這麼急?」
「一個應該是行政助理的人,被他們當雜役用了,浪費人力和金錢。」
「嗯?」英明揚眉,要求進一步說明。
「他們連同金鈴和外務的工作一起叫她一個人做,金鈴閒在那專門為他們泡茶、泡咖啡,中午出去給他們買便當。」
「哦,那個行政助理。」英明想起來了,並故意不理會人傑嘲謔的笑容。「她做得怎麼樣了?」
「我今天把她調到業務部了。」
英明這次眉毛揚得更高。
不過人傑先說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你今天有時間跟她面談嗎?」
「我連人事異動通知都還沒看見呢。」英明又吼。「辦公室裡到底怎麼回事?各人玩各人的啊?」
「玩得相當久囉,她來了才讓他們露出真面目的。」
「誰呀?哪個她?」
「丁詩若。」
丁詩若三個字鏗鏘地敲上英明腦內,他倏地坐直。「丁詩若?」
「就是新的行政助理啊,你不是看過她的資料了?」
「我沒……」他根本沒看。「記得這麼多。」
英明懊惱地在腦子裡映出詩若數度匆匆忙忙的樣子,及她抱了一大疊公文袋那天。
「她跑外務,你說?」
「跑了兩個星期。」
「該死!」英明是咒罵自己。
弄了半天,她就在他的公司上班。要不是他一看到她七魂就少了四魂半,他幫她撿公文袋時,就該看見上面他自己公司的名字。
他早可以在那天之前就看到她的人事資料。想想看,她的個人資料曾經就在他眼前。她每天都和他在同一個門進進出出,不知互相陰錯陽差錯過多少回。終於碰上的幾次,他又盡顧著追她,不料她就近在咫尺。
「她人呢?」英明問。
「正在筆試吧。」人傑說。
「都上班兩個星期了還筆什麼試?」英明氣得要命。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人傑用腳把椅子往後蹬,伸長手臂,開門。業務部洪經理臉色敗壞地站在那。
「進來。」英明勾勾手指。
洪經理沒動。「我……找章副理。」
「什麼事?」人傑站起來。
「丁小姐筆試完了,你要不要過目?」洪經理捧上一個淡綠色公文夾。
人傑未打開看,笑容先露出來。「如何?她這次答得還好嗎?」他原是象徵性的看看,因為已和詩若先談過。結果看得他眼睛發直。
「她只花了十五分鐘就寫完了。」洪經理的口吻甚是沮喪。
英明來回看他們的不同表情。「拿來我看看。」
他的表情沒露出他心裡的驚詫。其實說驚詫還太輕描淡寫了。他用眼珠子數了一下。她用九種不同語文作答,字體娟秀整齊,一目瞭然,但,他也只看懂了四種。中、法、英、德。答案完全正確。
英明不動聲色地把公文夾放在桌上。「請丁小姐進來。」他對洪經理說。
洪經理走後,他看向人傑。「我要開工啦,你去把合約上少掉的兩百萬找回來吧。」
人傑轉身,又轉回來。「她有點像個孩子,你別太嚴厲了。」
和應徵人員面談,英明的百般刁難是出了名的。但只要幸留下來的,日後都會感激他的聲東擊西問訊方式。不過也得懂得茅塞頓開才行。
英明瞪他。「你是她的護花使者還是保鏢?」
「我想的是另一種身份。」人傑擠擠眼;帶上門走了。
另一種身份?他是什麼意思?
門又開了,人傑探進頭來,「拜託,你要是把她嚇跑了,我的姻緣就完了。」門一關,他又走了。
英明只能坐在那瞪眼。姻緣?他的姻緣和詩若有何關係?
「我把她嚇跑?」他咕噥。「她不再叫警衛來抓我就好了。」
聽到小心翼翼的敲門聲,英明立刻低俯下頭,假裝專心看桌上的某件文件。
「進來。」他發出威嚴的聲音。
詩若慢慢推開門。「老闆,他們說……洪經理說,你要見我?」
這個是那個對他張牙舞爪的丁詩若嗎?她的聲音多麼柔和甜美啊。
可惡,一定是外面那些傢伙「交代」她要叫老闆的。絕不是人傑。他要他善待他的「姻緣」,不是嗎?
「嗯,坐。」英明沒抬頭,舉手指指他對面的椅子。
詩若坐下了,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腿上。
「我看了你的試卷,丁小姐。你的語文才華令我印象深刻。」
「哦,」他的聲音好熟啊。「那沒什麼?。我告訴章副理八種,臨時多想起來一種,時間太短了,再長一點我也許還可以記起來別的。對不起,太久沒用,都忘光了。」
因為太震驚,英明抬起了頭。
「又是你!」詩若怔了一下,然後喊。
英明咧咧嘴。「這回沒擋著你的路哦。」
「他們怎麼沒把你抓去……」詩若伸手摀住嘴巴,記起她現在面對的是老闆。他可以炒她魷魚的。
老闆!「你一直知道我是你的……」她跳起來,忘了她的飯碗在他手中。她那次沒聽錯,他果然知道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我的嗎?」英明想著,啊,他真愛極了她眼睛跳著火焰的樣子。
「你騙我!」她大叫,「你……」
「噓!」他走過來,按她坐下。「你要讓全辦公室都聽到你和我的關係嗎?」
「關係?」詩若呆住了。
「你說的啊,你是我的。」
她有說嗎?詩若回想她自己的話,兩頰火般嫣紅。「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他溫和地對她微笑。「腳還痛嗎?」
「腳?哦,忘記了。」
英明必須全力控制住他的慾望。他想吻她火焰消失後更明亮的眼睛。他想吻她如花瓣的唇。他想……
他咳了兩聲。「你的說是不是和寫一樣好?」他問,用的是德文。
「不知道。以前還滿流利。」她答的是中文。「好久沒說了。」
「德文。」英明說。
「我知道你說的是德文。」
「德文。」他又說。
「是啊,我聽得懂。」他有毛病啊?
「我叫你用德文回答。」英明吼,露出了他面談時的老闆本色。
「吼什麼嘛,你自己又沒說清楚。」她還是說中文。
英明呻吟,明白了余主任何以說她答非所問。
「好,再來一次。」這次他測試的是法文。「你認為本公司的特點是什麼?」
「每個人都問奇怪的問題。」她答的卻是德文,而且依然答非所問。
「法文!」英明說。
「不,不,他們說的不是法文,只是問題很奇怪。」
「說法文,小姐!」英明又吼。
「一下德文,一下法文,你真麻煩。」詩若咕噥。
「當你的客戶對你說法文時,你難道用德文回答他嗎?」
「你又不是客戶。」
英明以手撐額,再次呻吟。「我是在考你說的能力,看看是不是和你寫的一樣好。」
「哦,早說嘛。」
她接下來說了一串英明聽不懂的話。
「你說什麼?」他問,滿頭窮水。
她重複。他想她是重複。他仍然不懂,以為她又換了另一種語言。
「停!」他舉雙手投降。「你在做什麼?」
他問的是中文,她這次學乖了,也用中文回他。「回答你的問題呀!」
「哪一個?」
「公司的特點嘛。」
英明從來沒有面談時如此頭昏腦脹,通常是他令對方頭昏腦脹。
「好,你現在說的是……俄文?」他猜。
「沒有啊,我和你一樣說中文嘛。」
「好,好。」英明再次舉起雙手。「你的語文說寫測驗都通過了。」
詩若愉快地笑。
她桃花似的笑靨害他又失神了一陣。「從現在開始,說中文,懂嗎?」
「懂。」
「好,你回答了問題,可是沒答對。」
她的笑容消失。「哪裡不對?」
「公司的特點和他們問你奇怪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和我沒有關係,和客戶有關係。他們跟客戶說話也這麼奇怪嗎?」
問倒他了。「呃……你告訴我,怎麼個奇怪法?」
「例如我為什麼想來「英明」上班啦,」她掰著指頭數道:「客戶不滿意,發脾氣罵人,我該如何應付啦,」她偏著頭,想不起別的了。「等等。」她結語道。
英明皺眉。「這都是些尋常的問題嘛,有什麼奇怪的?」
「為什麼問第一個問題呢?是不是我應該說:「因為我久仰貴公司的大名,所以渴望加入你們」。這種矯情的人,工作時會用心,還是以矯飾的方式博得表面上的認可和讚許?」
英明答不出來,因為答案很明顯。「下一個又奇怪在哪?」
「客戶發脾氣罵人,為什麼我要去應付?除非做錯事的是我。」
「有理。但面試時問的是些假設性的問題,你何妨假設它是真的發生在你身上?」
「好吧,那我也不是該如何應付。客戶不滿意,是公司品質有問題。客戶有問題,該去解決,不是應付。這次應付完,下次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