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小嵐
「什麼意思?你又不是腦震盪的豬,連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懂?既然你裝佯,我就坦白一點。你很羨慕顏冰蕊是不是?可惜你沒那個命,你跟上了一個窮光蛋!
你想結婚是不是?很抱歉,我不想把我的生命投資在一間牢房上面!」
「是啊!你用不負責任來成全你的自命風流!用嫉妒來掩飾你的怯懦無能!你根本不敢負責任!不錯,我羨慕冰蕊,而你嫉妒殷燦,你敢不承認?」
話未說完,戈承堅一雙巨掌向她掃來,幸好被夏竹及時抓住,她厲聲喝道:「你們保留一點人性行不行?今大是冰蕊的好日子,你們可不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去視福她,也給自己一點祝福?」
戈承堅放下了高舉的手,狠狠瞪著蝶茵,終於忿忿離去。
夏竹拿起了酒瓶,繼續麻醉自己。在陣窒息般的沉默後,她聽見蝶茵用她似乎沒有生命氣息的聲音平平緩緩地說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所謂抵死無悔的愛情只剩下彼此傷害、彼此踐踏?為什麼只有無盡的猜疑、爭執、否定和厭煩?我能給自已什麼祝福?」
「嗯……」
夏竹自顧喝酒,自顧不暇地吐露自己的感受,彷彿心間已失去了往昔關照他人的餘裕,喃喃說道:「不要愛上你不該去愛的人……對啊……誰叫你去愛一個你不該愛的人?」
蝶茵以為這是回應之語,慘然說道:「對,我不該愛上小戈。這是生命腐爛的開始!對這個沒有安全感、充滿不確定的世界,我失望、害怕,我已經厭倦……」
夏竹在酒精的深度麻痺中,已經聽不進這幾句讖語,只有蒼雲之外的上帝默默垂憐。
大廳之內,歌舞樂聲昇平依舊。
這是一個既華麗又詭譎、既幸福又悲慘的夜晚。
###訂婚之後,冰蕊遷人別墅成為女主人,殷燦並帶著她到日本度假。
冰蕊拋忘了一切,和他盡情享受神仙一般自在又豐裕富足的蜜月假期。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全心全意陪你,什麼也不管,等再回到台灣,我就要全力去進行另外一件大事。」
殷燦這樣告訴冰蕊。
他真是一個全能、全知、全方位的丈夫。充沛的精力、清晰的頭腦、雄厚的財力,在恩情、精神和物質方面都有餘裕百分之百地滿足地,他有能力讓她想怎樣開心就怎樣開心,想怎樣滿足就怎樣滿足。關於性,他尤其沒有一貫的殺伐霸氣,總使她歡愉、滿足到頂點。
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女人能擁有如此的丈夫、如此的幸運、如此的幸福、如此的驕寵!
冰蕊用她完全純淨的本質,體驗著一個完全圓滿的夢想。
他們像兩尾神仙魚,在京都的思古風情與古城文明中自在悠遊。
在京都的廟寺、大原的鄉間和禪院、幽雅的旅店、古老的茶屋、神社、河岸茂綠的櫻樹、馬鞍山的溫泉……他們輕車簡從,道不盡的逍遙寫意。
而在大埠東京的精華地帶,他讓她盡情揮霍、恣意滿足感官與物質,採買一切她想要的。
雖說她拋忘了一切,擺脫了現實的羈絆,換上另一種心情去享受人生,但唯一令她念念不忘的,還是蝶茵和夏竹。
她為她們採買了許許多多的名牌服飾、配件、化妝品、香水甚至珠寶。凡是她喜歡的,必為她們同樣購置相似的數量,有時甚至更多。
「冰蕊,你簡直是新人類中的異數。他們重色輕友,而你是重友輕色。」
殷燦這樣逍遣她,她嫣然笑著反問:「什麼是輕色?色指的是什麼?」
「現代人的解釋是男朋友或女朋友,老公或老婆。」
殷燦笑道。
「你吃醋嗎?只因我沒有為你打算、為你買東西。」
「有一點!因為她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太重了。不過反過來想想,我把你從她們身邊搶走,實在也很難補償她們。」
「燦哥,你真好。我真希望夏竹以後也能嫁到像你這樣的老公。」
冰蕊緊挽著殷燦,把臉頰貼上他的肩頭。殷燦又說:「何不讓她也嫁給我,這樣可就完全符合你的心願了。」
冰蕊聽了抬起頭來,半認真地問:「燦哥,你真的喜歡夏竹?」
殷燦立即笑道:「當然是開玩笑!你們二女共事一人,變成了情敵,你損失慘重,我沒好日子過,這種傻事我不會做!」
冰蕊聽了還是沒有釋然,又追問:「燦哥,我不吃醋,你真的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夏竹?」
她等著他回答,知道他不屑撒謊。
果然殷燦軒朗回答:「我喜歡她,但是我只要一個女人,絕不自找麻煩。」
「燦哥,我就是崇拜你這麼瀟灑、這麼坦白。」
「安心當我殷燦的妻子,我身邊沒有給女人的第二個位子。」
他告訴她,給她體會他泱泱的男子氣概。
神仙假期一如殷燦的行程計畫在二十天內結束,他們回到台北。
冰蕊的首要之務,就是回天母找夏竹和冰蕊,把三大箱的貴重禮物送給她們。
然而,公寓的人門深鎖。在百貨公司的領帶專櫃和CAFE都找不到蝶茵和夏竹。
蝶茵缺勤是常事,連夏竹也不見人影,冰蕊不由深感大事不妙。
「請問,夏竹為什麼事請假?」
她向CAFE裡的人探問。
「好像她的朋友出事了,昨大晚上匆匆離開,沒有再回來。」
有人這樣告訴她。
夏竹和蝶茵同時告假,冰蕊的聯想是,莫非出事的人是戈承堅?
她回到公寓,讓司機把箱子都搬進去,決定在那裡無止無盡地等候,直到他們回來。
她們總會回來的吧?如果戈承堅出了不測,蝶茵也許痛不欲生。冰蕊知道,蝶茵根本不能沒有小戈,如同她不能沒有她的燦哥。身為二十世紀末的現代新人類,她和蝶茵都一樣,是那種一日為夫、終生為夫,跟定唯一一個男人的古代女子。
不,她不能失去蝶茵,不能讓蝶茵失去小戈……「上帝,把我的幸福分三分之一給蝶茵,三分之一給夏竹……」
在不停的禱告中,她終於聽見鑰匙在鎮孔中轉動的聲音,是神色如槁木一般的夏竹走了進來。她一看見冰蕊,頹然把身子靠在門板上,只用一副空洞又淒清的大眼望著她。
「夏竹,出了什麼事?蝶茵呢?小戈呢?」
冰蕊張惶地問,深覺噩夢就要成真。
夏竹仍是死死地望著她,眼神深邃得可怕、空洞得可怕。
「夏竹你快稅,蝶茵怎麼了?小戈怎麼了?」
冰蕊情急大叫。
彷彿等了一輪迴的日出日落,夏竹才幽幽回答。
「蝶茵死了,蝶茵死了。」
「……蝶茵死了……?」
冰蕊渾身冰冷,兩眼發直。她生平未曾預測過涉及生死這樣慘烈的事,但卻是一猜就中!她不能接受這種事!
「蝶茵死了?那戈承堅呢?他也死了嗎?」
她不由錯亂地狂喊出來。
夏竹瞪著圓眼,詭譎地向她吼叫:「蝶茵死了!是蝶茵死了!你提戈承堅做什麼?」
「蝶茵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過出去幾天,才一轉身,你就告訴我蝶茵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冰蕊僵僵站在原地,一張臉像中了邪似地發怔,一對驚惶的黑眼珠鑲在圓睜的眼白之中,其悸怖如同遇上了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夏竹拖著破皮囊似的身子,把自已頹然摔進沙發裡,有氣無力地再說一次:「蝶茵真的死了,她說過她會像櫻花吹雪那樣壯烈地為愛而死。她為自己預設了命運、預設了結局。這一直都是她想要的,冰蕊,你不也知道的嗎?」
聽夏竹說得這樣冷靜又這樣深沉,冰蕊再也不能勉強自已不去相信。她怔怔地張大眼睛又呆立了好久,才夢遊似地問:「她怎麼死了?為什麼要死?」
「安眠藥。」
夏竹彷彿陳述著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既沒有激動,也沒有眼淚,只是幽靈一般地飄了起來:「她脾氣愈來愈壤,看見螞蟻罵螞蟻,看見蒼蠅罵蒼蠅,和小戈在一起只有吵架、動粗,愈吵愈凶。戈承堅乾脆逃跑,不冉回來。」
「她是死諫?」
「她說她願意為他而死,從一而終。她不怕結束自已的生命。」
說到這裡,悲情終於淹沒了夏竹,她的眼淚滾落卜來。
「蝶茵!」
冰蕊烈痛欲死,終於仰天悲嘯,叫著蝶茵的名字,放聲嚎啕痛哭狂泣起來。
「蝶茵,我要你,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她像瘋狂一樣的撲向夏竹,死命要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我要去看她!帶我去看她!她在哪裡?夏竹?她在哪裡?」
「冷靜一點,冰蕊,我們替蝶商找一套衣服,她等著要穿呢。找到了衣服,我帶你去看她。」
夏竹滿臉淚水,伸手撫慰冰蕊的臉頰,忍著悲傷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