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小嵐
「你贊成她去演戲嗎?」
「演戲有什麼不好?你當真對這一行有偏見?」
「話不是這麼說。珊珊讀小學時就一天到晚逃學,換了多少寄養家庭,她就換了多少學校,好不容易才念完小學,又好不容易進了國中,她上了不到幾天,照逃不誤。」
「逃學和她要去演戲有何關係?她並不是為了演戲而逃學。」
「就當她過去為了找媽媽,心定不下來,情有可諒,現在她再不復學,過幾年,她更不肯去了。」
「現在她也沒找到她媽媽呀!」
「這不能成為她不完成學業的理由。」
老早洗完澡,穿上安曼為她真的新衣,珊珊躲在客聽門外偷聽半天了。
這兩個人是不開竅還是怎麼的?明明連她都看得出來,他們郎有情,妹有意,故意給他們機會談情說愛,結果還是拿她當主題。
而且眼看著要為她吵起來了。
唉,傷腦筋。她贊不讀書,他們煩惱個什麼勁?
「我洗好啦!」珊珊跳出來。「呼,這個澡洗得夠久,差點洗掉我一層皮。」
她看看安曼,看看令方。
怪哉,兩個人怒目相向呢。
「你們商量好婚期沒有?」
他們同時瞪向她,同時開口,「什麼婚期?」
「婚期都不知道?我看該上學重修的是你們。罷,我免費為你們上一課,誰教你們是我的老爸和媽咪呢?婚期,結婚日期是也。」
「嗟!」令方說。
「廢話。」安曼咕噥。
「為了你,人人絞盡腦汁,你盡會鬼扯淡。」令方責道。
「不曉得有你們這對笨得要命的爸媽,怎會生出我這絕頂聰慧的女兒。」
「因為你不是我生的。」安曼說。
「誰是你爸爸?」令方說:「沒憑無據,胡言亂語。」
「所以囉,你們倆應當趕快結婚,我好合法的認祖歸宗。」
安曼和令方皆啼笑皆非。
只聽珊珊煞有介事的繼續道:「不過呢,終身大事需得從長計議,反正我都這麼大了,等也等了十幾年,不在乎再多等個幾天。且不忙急著辦這件事,我們可以去看小咪了吧?」
他們幾乎把那小女孩忘了。
※※※
小咪醒了,細瘦手臂上插著點滴針管,臉色蒼白,眼神呆滯,看著教人心疼。
「今天稍早有兩個社工來過。」特別護士告訴他們,下巴朝小女孩努努,「她一句話也不說。」
來過的社工是令方聯絡的。
「謝謝你。」他點點頭。
特別護士會意離去。
「小咪,你好嗎?」安曼柔聲間,輕輕拉住小女孩一隻小手。
珊珊說過「小咪」是她給小女孩取的名字,因為她瘦小得像只小貓咪,問她話,只會發出嗯嗯唔唔聲。
小咪的眼睛看到珊珊後,便如見到至親的人般,直直望住她,眼淚直流。
「我想,讓珊珊陪陪她吧。我們待會再進來。」令方向安曼耳語。
他們於是退出病房,站在走廊上。
「碰到這種情形,你怎麼辦?」安曼問他。
「小咪是……看情形,及依據醫生的診斷,她是遭人虐待。我聯絡了家庭協談中心,告訴他們我們在何處發現她。他們已有人來有過她,是否已找到她的家人,我就不知道了。」
「虐待她的若是她的父母,找到他們,讓他們把她帶回去,不是等於把她又送回虎口?」安曼忿忿道。
他慨歎。「這是任誰都無能為力的。他們是她父母,便有權帶她走,旁人沒法阻止。」
「為人父母,就有權利把子女虐待得不成人形嗎?小咪身上傷痕纍纍,她才幾歲啊,做父母的,如何狠得下心下這種毒手?」
看過太多類似個案,令方司空見慣,他了懈安曼的激憤反應。
「如我所說,旁人真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是因為有力不願為吧?」
他一怔,失笑。這是拿他的說法來反擊他嘛。
她不禁亦不好意思她笑若。
「對不起,這麼說你是不公平的。」
他不在意的搖搖頭。
「世上沒有多少事是公平的。想想那些被忽略,被放棄,遭遺棄,被錯愛的孩子。」
「被錯愛……」她喃喃。
「愛之不適,足以害之。」
「我瞭解你的意思,我只足想到,你和其他義工或社工,你們所做的,無非是關心、幫助那些孩子。但像珊珊,她並不要被安排去寄養家庭,你們立意是好的,她卻覺得被迫做她不願做的事。」
「珊珊是個異數,她太……」
珊珊由病房出來。
「又在討論我。你們不知道背後論人是非,是不道德的嗎?」
「你有什麼是非好讓人論的?」令方說:「要「論」,誰論得過你?只要你一張口,可以把天和地都給倒過來。」
「我以為我老爸把我當登記有案的不良少女,原來他如此崇拜我。」
「不知悔改,還大言不慚。」安曼說。
「要她改,難囉。本性難移。」令方說。
珊珊笑嘻嘻。「真高興看到我爸媽琴瑟和鳴一條心。」
「小鬼,你有完沒完?」令方拍她一下。
「嘖,馬上我就要當萬眾矚目的大明星了,還叫小鬼。」
「少說大話啦,小咪如何?」安曼問。
「她是啞巴。」
「啊!」
安曼和令方面面相覷。
「我要在這陪她,她害怕虐待她的人會再來害她。」
「是誰傷害她?」
「和你們一樣的大人。」看看他們,珊珊趕快補充,「喲,比方錯了,你們當然不一樣,你們是舉世無雙、空前絕後的超級大好人。」
「用不著這麼誇張。」安曼白她一眼,轉向令方。「我不懂手語,你呢?」
「我們懂不懂不重要,小咪現在大概畏懼每個大人,我們去看她,試圖和她交談,恐怕對她沒多大益處。」
「唔。」安曼同意。「她顯然不僅受傷,還受了驚嚇。」
「所以啦,」珊珊誽:「我留在這為她壓驚,她信任我。」
安曼和令方一時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他們對看一眼。
「她是對的。」安曼說:「我剛剛才摸一下小咪的手而已,她就全身發抖。」而那時她以為小女孩身體不舒服。「可是她要珊珊。」
「特別護士也是大人。」令方指出。
「小咪要那個女的恐龍走開。」珊珊說。
「人家哪有長得那麼可怕?」
不過這位特別護士的確高頭大馬,而且面容十分嚴肅。
「你可以在這陪她,」令方說:「可是有任何事,要立刻和我們其中之一聯絡,不可擅作主張。」
「更不可以一個不高興,帶著小咪到處亂跑。」安曼補充強調。
「我哪兒也不會去,我要演戲呢。對了,我幾時開始呀,媽咪?」
「有通知,我會告訴你。」
於是,安曼和令方相偕離開醫院。
「她對演戲的興趣還滿大的。」令方說。
「起碼這可以拴住她一陣子。」
「也好。是沒法子中的法子,不過總比她游手好閒的好。」
她站住,瞪他。「怎麼?游手好閒的人無處可去,無自立自主的能力,所以才去演戲當演員嗎?」
他搖搖頭。「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我又沒有污蔑你的意思。」
「你污蔑的是我的職業,意思差不多。要不是我在演戲,珊珊看電挸看到我,你恐怕到現在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呢。」
「你講不講理呀?假如珊珊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問你,你會要她好好去讀書上學,還是士演戲演到老了,發現年輕時應該多受些教育,卻後悔已來不及?」
「珊珊不是我的女兒,可是我對她的關心不比你少。你先對我的職業表示輕視,又暗示我因為事不關己,所以自私得不在乎她是否該受教育,分明你才是不可理喻、是非不分。」
「我沒說演戲不好,我不過是……」
「喂,你們兩個,吵架到別處去吵,不要擋在路中間好不好?」有人對他們大叫。
他們才發現他們站在停車場通道上。
令方拉著安曼讓到旁邊。
「對不起。」他向把頭伸出車窗的車主說。
「啊,是你們呀!」
「碧芸!」
碧芸跳下車。「小曼,我找了你一個下午。」
「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
「我有第六感。是我外甥住院,我來有他。咦,你們到醫院幹嘛?」她盯著安曼。「來檢查?你懷孕啦?」
安曼漲紅了臉,啐她。「你才要去投胎呢。」
「投胎做你的女兒也不錯。」
「你好,汪小姐。」令方禮貌地打招呼。
「不用小姐、大姐的客套啦,我和安曼是好朋友,你叫我碧芸就行了。你們剛剛是臉紅脖子粗的大聲談情說愛,還是真的吵架?」
「都不是。」他們同時應聲答。
有人把喇叭按個不停。
「喂,鬧三角糾紛換個地方好不好?車子停在路中間擋道,有沒有公德心呀?」
他們三人忍不住大笑。
碧芸將車開回停車位,和安曼去了醫院附近,家咖啡屋。令方不放心,再回去病房,一方面宥看兩個女孩,並告訴珊珊他們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