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葉小嵐
她立即回答他:「那是因為我信任你!真的,在我們第二次見面,你在凱悅問我為什麼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在外面投宿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你是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在你一早正經地用那一套EQ理論向我循循善誘的那一刻,我對你的信任和倚賴就更重更深了!我沒辦法否認這些!你會認為我很軟弱、很容易相信別人、很愚蠢嗎?」
她用求助而等待審判的楚楚眼光望著他。
他堅定地告訴她:「完全相反!你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熱情、善良而有同情心,你完全不吝惜對一個處在失意中的陌生人付出關懷和善意,你帶給我很多正面的信念:而同樣的,你的善良卻往往絆住了自己,讓自己過得出誰都辛苦,我覺得這樣對你是很不公平的,一個人為什麼得因為善良而受苦呢?難道沒有人能幫助她、回報她嗎?我不認為這個世界真的是這麼自私、這麼冷酷!」
傑亮一字一句娓娓傾吐著,貞媚已忍不住落下眼淚低低地飲泣起來。他知道,他觸及她的痛處,他決定讓她把隱痛都吐露出來。
「告訴我,那一天演的那場戲,是不是反而把你害苦了?」
「不,你只是幫助我讓攤牌的時間提早到來而已!可是,吳啟邦不肯放過我,他死死咬住我和他過去的種種,不肯鬆手!」她向他苦惱地投訴。
「問題是,你還愛他嗎?你對過去的一段情是不是還有一些些眷戀?」
「傑亮,我坦白向你招認,在和他初重逢那一刻,我的確有這種想法,但是現在整個情況又改變了,另外一段感情又把我拖了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是說,那個在灰色地帶進行的遊戲現在已經明朗化,你栽了進去?」傑亮的表情透著失望和凝重。
貞媚沮喪答道:「是的!所以我充滿了罪過感!我覺得自己無藥可救!我要你來嚴厲地審判我!」
「為什麼你必須和他躲在灰色地帶裹苟延殘喘?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你充滿了罪過感?他是一個有婦之夫,是嗎?」傑亮至此已把事情看透。
「是的!他是個有婦之夫,而且,他是我的老闆!他和他的太太正在冷戰,而且冷戰得非常厲害!她離開了他,他很痛苦、很寂寞,只有我能給他慰藉!」
貞媚一五一十說出來。
「貞媚,其實你很清楚這一切,你並沒有當局者迷!這種感情你是不會當真的,所以你才需要這麼痛苦掙扎!你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才對,除非他真的離開了他的妻子,否則你只是一個過渡性的對象、一塊浮木而已!」
「我懂,傑亮,你說得對,這些我都懂,所以我才會過得這麼辛苦!吳啟邦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這樣?他被王茱蒂挾持壓迫,只不過是找我發洩!而我呢?說穿了只是不耐寂寞,讓他們乘虛而人而已。」
「別這麼說!貞媚,你只是太善良!他們抓住了你善良的弱點!」
「但是郭家河不是這樣的,他絕對不是利用我!」貞媚替大郭辯解。
「我也希望是這樣。但無可否認,他是個有家室的人,你和他之間充滿著變數!」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擒著淚低下了頭,軟弱地問他,「傑亮,你會不會輕視我?知道了這麼多,你還會像過去那樣給我評價,把我當一個好女孩嗎?」
停頓了兩秒鐘,她忽然激動地咒罵起來:「雪特!我真厭惡我自己?」
「別這樣,貞媚,我永遠不會改變對你的認識和觀感!」傑亮原本默默沉思著,這時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安撫她一句,按著又是一片沉默之後,才凝重地開口又說:「我真的很希望能多幫助你一些,繼續在你需要的時候,無時無刻地扶持你,但是貞媚,很遺憾我可能做不到了?」
「什麼?你是說,你厭棄了我,不想再過問我的事?」貞媚驚惶地抬起一張淚臉,慌張而絕望地問。
「不是的,公司派我到美國去受訓,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要離開台北!今天約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
他依依不捨地告訴她,眼中洩漏出一股悲傷的真情。
「你要去美國?要去多久?不再回來了嗎?」
她伸出手來抓住他時,像一個即將被大人丟棄在街頭的孤女或一隻小貓一樣,緊張急迫地一連串問著。
他點點頭,告訴她:「至少要一年半載吧,貞媚,你要好自為之、自求多福,我不能再給你上課了,你要好好給自己打分數,嗯?」他用力捏捏她的手,給她安慰打氣。
「傑亮,我不要你走,真的不要你走!」她忍不住又低拉起來,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他無詞以對,久久才能告訴她:「好好處理你和郭家河的事情,也許他就是你的依靠!我看得出來,吳啟邦雖然不可靠,但對你很執著,你的煩惱可能還是無窮無盡的!貞媚,我真的很不放心你……。」傑亮也傷感起來,一臉的憫悵和不捨。
「不要走,傑亮,你走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連向一個神父告解認罪、祈求幫助的機會都沒有……。」
貞媚正哀訴著,冷不防另外一個冷冷的女人的聲音飄了過來:「這是什麼跟什麼?不可一世的張傑亮什麼時候搖身一變,成了拯救蒼生的耶穌基督的使者了?真是纏綿動人哪!」
貞媚和傑亮抬眼一看,竟然是周絲凌!
「你來做什麼?」傑亮不客氣地怒聲就問。
絲凌傲慢至極答道:「我不能來?這個店也有我的份,我出的錢,笑話!誰敢說我不能來?」
她把矛頭指向一枝梨花春帶雨的貞媚:「倒是你,你跑到這裡來表演的是哪一齣戲?我聽說過做保險的打開自己的荷包拿錢買單子填業績,還沒見過做婚紗的為了拉生意還陪客人談情說愛!」周絲凌的嘲諷極盡刻薄。
傑亮怒聲罵道:「周絲凌,你對別人要尊重一點!你以為任何人都必須把你當做武則天或是慈禧太后嗎?」
「你不用替她說話!我知道她很有手段,把你迷得團團轉!」絲凌向傑亮大聲咆哮,又指著貞媚罵說:「好厲害的狐狸精!答應要拉攏別人的好事,自己卻偷偷摸摸勾搭起男人來!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不要臉的女人!」
說著,一巴掌朝貞媚掃去,好在傑亮很快出手擋住,只掃到了貞媚的下巴邊緣。
周絲凌眼見教訓貞媚未遂,火上澆油般不禁連珠炮再罵道:「不要臉的賤女人!還真會裝模做樣,把本姑娘我給耍得團團轉!真是老天有眼,今天教我親眼撞見,拆穿了你這下三濫的濫招數!今天你敢公然勾引傑亮,破壞我們的感情,我不會放過你的!」
傑亮聽不下去,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周絲凌,你給我住嘴收斂一點!」
「張傑亮,你向老天爺借了幾個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打我?」
絲凌向傑亮撲過去,好在被經營茶坊的同夥趕過來拉開。
「對不起,傑亮,是我連累了你!我走了!」貞媚抓起皮包,慌亂說了一聲,丟下眾人便跑了出去。
她的心情就像古代的春秋戰國時代,混亂到極點,也惡劣到極點!
她哪裡也不想去,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但是什麼地方可以讓她盡情痛哭呢?
她沿著基隆路往和平東路的方向疾走,她看到了新植不久的草木正欣欣向榮,撐起朵朵綠意的大安森林公園。
對!就是那裡!那個在電影「愛情萬歲」裡,讓楊貴媚因人生和情感的虛無而大哭二十分鐘的地方!不管怎麼樣,她決定在那裡好好宣洩自己一番!
春風春雨把公園裡的樹林滋養得好茂盛、好翠綠!它就像一個迅速發育中的小孩,由童山灌灌的「三毛」或「二毛」長成了一個毛髮逐漸濃密的、充滿青春氣息與活力的少年!
她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開始深深思索屬於自己的無盡悲情。
她的人生究竟是怎樣?她的愛情又如何?
不是太少便是太多,或是太遲,或儘是錯誤!總而言之,就是不能恰到好處!
她該等待郭家河?還是回到吳啟邦的懷抱?
張傑亮的離去、王茱蒂的威嚇、周絲凌給她的羞辱、對翠憐的負疚……,所有的困窘和苦楚似乎是約好般忽然間一起撲向她,要把她撕得四分五裂……一。
她真的真的好想號陶大哭一場!可是,悲哀到了最深處,似乎連放聲傾洩的力氣也沒有!她只能木頭人似地呆坐在那兒,默默地垂淚、自傷……。
哭了將近半個鐘頭,眼看著天色也黑了。她覺得心裡好空洞、好空洞,如果再不能找到一個人尋求一些溫暖,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了!
她不能再去找張傑亮,更不能去倚賴吳啟邦。唯一能夠投靠的,只有一個郭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