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紗公主

第3頁 文 / 葉小嵐

    言詞中,儘是對衛藍霞(或者對鈔票)的一片忠心耿耿。

    走下了大扶梯,他們看到一幢又一幢類似的房子,類似的工廠。許許多多的名牌,就在這裡釘口袋,加墊肩、繡珠花、縫領子、接袖子,並成一套一套城市中時髦小姐趨之若鶩的超高價位服飾。

    「你在想什麼?衛藍霞?還是我?」

    她看他心神不寧,捏捏他的手,促狹地問。

    他只是葧A地回答:

    「都有,都有……你說說看,為什麼那個女工一口咬定,那個模特兒不是衛藍霞本人?如果她也是年輕貌美,為什麼她不能自己出來做宣傳、打廣告?」

    「你問得好!答案就在裡面!因為女性時裝設計師都是又老又醜而且愛作怪,雖然她們也愛穿一身黑!」

    花紗告訴他。他點著頭:

    「我想也是這樣!就拿你來說吧,你可能是一個模特兒,但絕對不會是一個設計師!那個模特兒真漂亮!和你一樣漂亮!」

    他還在沉醉,還在讚歎。

    「你想和她上床?」

    她露出一股詭笑,睨著她。

    「愛說笑!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神氣。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一副等君入甕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你,你是花紗,我摸得到你、抓得到你,還和你做愛!」

    走進了無人的小巷,他順勢把她逼在牆角,急急吻住她。

    她任他吻,任他揉搓。她喘息著找到說話的縫隙,問他:

    「你最想和誰做愛?那個模特兒?還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和誰做愛?我?那個在澳門的加工廠老闆,還是另外的情人?」

    他反問。

    她笑了出來,用像寄生蟹縮回鰲足一樣的態度,把他從她的身上推開:

    「你開始想探究我,我也開始嫉妒、吃醋,這表示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不喜歡太濫情,也不想因為你毀壞自己的原則。」

    「你──要走了?因為你怕你愛上了我?」

    他有些黯然,卻不是很沮喪、很意外。

    她神秘莫測地笑笑,笑意像玫瑰香檳那樣甜,那樣濃:

    「你很驕傲,但是絕對比不上我的自戀!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你──真的不讓我知道你是誰?」

    他苦笑著,眼中有一抹依戀和惆悵。

    「我已經告訴你,給你答案了,日後你一邊撈小魚再一邊去破解謎團吧!」

    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對他嫣然一笑,登上了加高底盤的吉普車,急踩油門而去。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幾下,迅速地連人帶車完全消失,甚至教他來不及呼喊她的名字。

    她已經告訴他,她是誰了嗎?

    花紗?

    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她,沒有人的名字會叫做花紗。那麼,她所謂的答案是什麼?

    ***

    台灣服飾的發源地在重慶北路一帶,它的地位就像紐約第七大道。從那些已經陳舊的建築物外觀看來,既看不出一點它往日風光的端倪,更難以想像在這一帶騎樓下出沒的男男女女會是一個手藝傲人的設計師、打樣師、成衣商、百貨公司的採購員或時裝雜誌的編輯。

    不過,如果你是一個衛藍霞的崇拜者,是無法在這個地帶發現和她及她周邊有關的人群的,她那大名鼎鼎的時尚工作室就設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她在大直山區的巨大別墅裡,所以想和她打交道的人:成衣商、模特兒、採購員、編輯和記者,都得乖乖通過別墅內外的重重警衛和關卡,才能和她見上一面,或者看見她保持高度神秘及商業價值的下一季新裝的樣本和布料,看看她的助理、打樣師和行政人員怎樣戰戰兢兢在工作。

    他們的人生比一般人提早折損一年以上,這一季的服裝才推出去,他們就得為下一年同季的新裝絞盡腦汁了。當人們穿著冬天的新款大衣沾沾自喜,他們也已完成了次年的春裝發表,卻又得接著為冬裝該推出什麼樣子的平口裙、低腰長褲和軍裝式的大風衣而傷透腦筋!而如果一個設計師只需要操這些心就算是十分幸福了,因為他不必去煩惱成本的估算是否正確、哪家時裝店不按時付款、到哪裡去尋求財務支援……

    對的,衛藍霞就是時尚界頂尖的寵兒,她從來不必擔心被坑或者拿不到訂單,她有一套完整的業務計畫,還有預估五年成長線的圖表高高裱褙在她工作室的大牆上,因為她得到財力雄厚的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的全力支持,可以說,衛藍霞時尚工作室和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是結為一體的,就像衛藍霞小姐和西靖廣先生緊緊結合的親密關係一樣。西靖廣因為擁有衛藍霞的品牌而無往不利、大發利市,衛藍霞有了西靖廣運籌帷幄,全力支持而可以一心揮灑,毫無後顧之憂。他和她就像魚和水的關係一樣,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這一陣子,工作室的高層幹部都跟了西靖廣去東京參加明年的春裝發表會,雖然首要人物衛藍霞竟然脫了班,破例不肯去參加那個例行性的工作而沒有隨行,一個人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渡假了,但到底是擺脫了女暴君的視線監控與壓制,每個人在工作室也等於處在半放假狀態。

    忽然,電話分機的紅色信號鈕閃爍起來,每個人像被通了電一樣陡然一跳。

    「緊急狀況!老闆回來了!」

    一個年輕女助理瞪著眼珠低吼。人人都知道,從第一道警衛打信號進來到女暴君出現在工作室大門口,最多只有五分鐘的時間讓她們調整狀況。

    「快!拆開那些布料,抬幾匹到^上來!」

    另一個男孩指著一堆原封未動的布匹尖叫。那堆東西,從貨櫃場拆回來至少有兩、三天了。

    「還有!音樂!音樂!快快掉EAST7的帶子!她要是知道我們在辦公室聽這些人的音樂,準要把我們都殺了!」

    一個喜歡重金屬音樂的男孩子綠著一張臉撲向音響搶救,一邊低吼著。

    當衛藍霞的右腳踩進工作室的門檻,落在濕砂色的長毛地毯上的那一剎那,、二十個年輕人都已經像模像樣地在埋頭工作,有的在整理貨架上的衣服,有人在電腦上畫圖,有人圍著布匹在討論……

    衛藍霞掃視一眼,把汽車鑰鎖隨意往某個桌面一丟,大步走了進來,那氣派架式實在和她穿著花紗洋裝的浪漫打扮有著天差地遠的不搭軋、不協調!

    「你們放假放完啦?精神力氣養足了沒有?如果大家可以確定這一點,請開始為我們一塵不染的工作室製造一點可以回收的垃圾!」

    衛藍霞扯開她的中音嗓門,用可以蓋過李察克萊德門鋼琴演奏的輕音樂和叫室內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下著命令。

    可不是,長毛地毯上一點垃圾都沒有,這哪裡像一個工作室?她要看見的,是零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來的泡沫一樣散滿一地,揉成一團到處亂扔的廢棄圖樣像發泡過的乳酪從每一個字紙簍膨脹得掉落下來……這才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工作室!工作室的活力可不是靠重金屬音樂營造得出來的!

    「等一等!我看看這是些什麼奇怪的名堂!」

    衛藍霞眼珠子一轉,落在那一堆價值難以估計、從米蘭進口的昂貴衣料上,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和口語又問道:

    「誰訂了這些荒誕不經的黃條旗盤格子布?還有這些滑稽的黑白千鳥格?打算把我們的消費者都變成一隻一隻巴西小鳥龜是不是?」

    她顯然有些生氣,鼓著腮幫子生氣,叉腰歪著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噥罵著,那專制的模樣,又和她漂亮年輕的臉蛋完完全全地不協調、不搭軋!

    一個男孩回答:

    「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說過,復古風潮帶動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個商人,他懂什麼?」

    衛藍霞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你們要有自信,自信比一個只懂做買賣、接訂單的商人對時局懂得還要多,這樣才夠格當一名時裝設計師!為什麼要被那些市儈商人牽著鼻子走?你們設計師的尊嚴和價值在哪裡?」

    「是!衛小姐!您教誨得完全正確!」

    眾人噤若寒蟬,只有一個較大膽的男生敢於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過,在每一個人的心裡倒是有一個一致的迴響,那就是衛小姐已經被西靖廣和消費群眾寵壞了,只是,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把它明說出來。

    「好啦,趕快開始製造垃圾吧!記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這裡變成一個福德坑或山豬湖垃圾掩埋場!我要你們盡快把板子給我打出來!還有──」

    她唏哩嘩啦叮囑一番,又指著其中兩個人說:

    「愛達、小胡,要記清楚,假縫跟真正縫線的距離必須剛好相距零點五公分,差一毫都不行!衛藍霞的手工可不能因為你們的一時偷懶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亞曼尼的肩線、聖羅蘭的裡襯和墊肩,這是你們混飯吃的標竿,我要你們盡其所能地好高騖遠!明白了沒有?你們的自信心總不能比鄉下加工廠那些女工還不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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