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葉小嵐
曹英峰注視沉飛的眼神,忽然溫和得令他很不舒服,那幾乎是溫暖、慈愛和……寬恕的。彷彿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不論他說錯了什麼,他都原諒他,不會見怪於他。
「你坐一下,沉飛。」房裡的沉默和怪異的暖意開始讓沉飛如坐針氈時,曹英峰說:
「我去拿些東西給你看,」他一走出去,沉飛就站了起來,但那股教他渾身不對勁的感覺還在空氣中轉動。
他試著忽略它。曹英峰這老小子詭計多端,他莫非想用懷柔計令他疏於防範?沈飛在房內走動,環視曹英峰驚人的藏書。牆上懸了一幅油彩畫,看不出是誰的作品。除此,令沉飛意外的是,沒有其它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他跺到大紅木書桌前,隨手拿起桌子一角的一個相框,還來不及看,一聲女性的輕喊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眼,沉飛以為門邊的嬌小女人是芙蓮,醫院裡那個美麗的醫生,但他立刻明白她只是和芙蓮長得很像。她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穿著和表情完全不同。她盯住沈飛的黑瞳裡充滿驚愕。
「快走!趕快離開!」她小聲地用急迫的語氣催促他。
「什麼?」沉飛感到莫名其妙。「你是……」
「別管我是誰,你不該來的,快!再不走就糟了!快呀!」
儘管他覺得不可思議,沉飛發現他本能地聽從了她的警告,開始朝門移動步伐。
他到她身邊時,目光-直不離地打量她,試圖弄個究竟。
「這到底是……」
「走啊!快走!」她推他一把,個子雖嬌小,樣子楚楚可人,力量倒強得教沉飛吃了一驚。
在她的聲聲緊迫催趕下,沉飛忽地變得身不由己般,疾步穿越大廳,一口氣未停地上了車,激活引擎時,他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那個女人在門廊上急急對他揮手。
沉飛駕著車直驅他位於海灣的屋子,停在他自己的車道上,腦子猶然迷惑不已。他這一路開車回來,感覺上像操控方向盤的不是他自己的雙手,那感覺怪異得很。
他走到屋前,伸手進口袋拿鑰匙開門,摸出了他不知幾時放進去的在曹英峰桌上拿的相框。他的目光投向相框裡的相片時,渾身的血液如突然灌了冰一般僵凝住。
相片上的人像是身著軍裝的曹英峰,和也一身戎裝的羽蕊。她穿的是海軍官校的制服,帥挺出色。沉飛把相片由相框中取出來,背面寫了一行字」」「愛女」兩個字如冷箭般刺進沉飛雙眼。
第七章
本檔案列入機密。
不論沉飛用什麼方法,計算機給他的答覆始終是同樣一行字。他查不出關於羽蕊的個人背景資料。突然間,她彷彿是個沒有過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外星人般神秘。
愛女。他腦中重複印著這兩個字。她是曹英峰的女兒?可是她為什麼姓項?她的人事資料上,母親叫徐詠薇,所以她也不是從母姓。
他打電話給魏伯,回答他的是錄音機。魏伯出城去了,兩個星期以後才會回來。
魏伯說不定也不知道羽蕊和曹英峰的關係」」假如他們真的是父女。魏伯清楚沈飛對曹英峰的感覺,他不可能故意把他的女兒介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如果羽蕊真的是曹英峰的女兒。
該死!這些沒有答案的「如果」,使沉飛的沮喪升到極點。
對了,他幹嘛不問羽蕊本人呢?盡在這自己一個人對著計算機氣悶。
沉飛拿起話筒,先撥到公司。辦公室裡有一堆電話等他回,那些可以等。有警察找過他,要問他被刺傷的事。他沒報案,也無意報案。
沉威出去了。方雯絹告訴沉飛,她沒看見羽蕊,不過羽蕊打過電話問沉飛來了沒。
「她有沒有說別的?」沉飛問。
「沒有。她說下午會來。」
數分鐘後,沉飛的奔馳在駛往羽蕊的公寓的路上。他很累,且需要些睡眠,但是他的腦子因為憤怒、懷疑而十分清醒。他希望他見到她時還能保持清醒。他非頭腦清楚不可,而且他絕對要跟她保持三呎以上的距離,絕對不能讓她在他懷裡。
保持距離!難怪她始終讓他覺得她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當她的身份有了疑點,她的許多莫名其妙的態度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可是她不能讓他接近她,否則他便可能察覺她是誰。
曹英峰想對他用美人計。他用羽蕊是用對了人,沉飛自諷地掀掀嘴角,他果然一見到她即暈頭轉向。他甚至想不起來關於重建計畫,他對她透露了多少?
一部德國福斯小車飛快地和他的奔馳擦身而過。羽蕊?沉飛估計到下一個路口再掉頭追她就來不及了,不理會差點撞上對面來車,及其它車子的憤怒抗議喇叭聲,他的龐大奔馳在馬路中間來了個大回轉,加速追那部福斯小車。
德國車去的方向不是「沉氏」。羽蕊在往南開,一直開向南部。這一帶的建築,對喜愛從「垃圾建築」中翻新,同時保住舊傳統風味的建築師來說,可說是個新大陸。沉飛在加州住了這麼多年,從沒來過這兒。
這條街上車子少多了,羽蕊仍開得很快,不過沉飛能不費力的看見她的車尾,於是他稍稍減慢車速,慢慢跟著。他不想被她發現。
她轉進一條礫石車道,沉飛待在路邊,注視她下車,跑上一幢外觀沉暗得白天看上去都像鬼屋的三層樓建築階梯。
考慮之後,沉飛決定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坐在車上等她出來,同時他拿起車上的行動電話打回公司。幸好沉威回來了。
「是我。唔,我沒事。我要你幫我查些東西。」他給沉威羽蕊的公寓住址,及此刻他視線前方的三層樓建築所在的街道名稱。他看不見門牌號碼。
「幹嘛?又要買地啦?你喘口氣行不行?眼前的麻煩還不夠多啊?」
「我要這兩幢屋主的姓名。」沉飛不搭理他的埋怨,只說:「若是出租,我要知道承租者是誰。」
沉威的沉默表示他聽出了沉飛異常的口氣。「又出什麼事了?還是你有了新發現?」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你先幫我查出來再說。我在車上,一會兒查出來,萬一電話我沒接,就是我在忙,放在我桌上,我回去再說。」
放下電話,他靠著椅背,但背部僵直,他坐著,耐心地等著,等一個可能要教他碎心的答案。
「他發現了?」羽蕊問,覺得週身起了一陣寒意。
「我不知道。」芙音歉然搖搖頭。「希望沒有。應該沒有,我催他離開時,他的表情一團迷糊。我想沒有,他還沒發現你是誰。」
「哦,老天。」茜蒂拍一下額頭,「你的預感能力在緊要關頭怎麼突然失靈了呢?」
「拜託,芙音又不是真的巫女或預言家。」巴伯說,然後望向羽蕊。「他發現了又如何?你是他的人,不是嗎?難道他還會吃了你?」
「什麼羽蕊是「他的人」?」凱斯瞪巴伯一眼。「搞不清楚狀況少說話。」
羽蕊不大自在的動動站立的雙腿。不是她不信任這些人,但他們似乎都知道許多局外人不該知道的事,令她這個慣於保守一切」」不管秘密與否、獨來獨往的人,感到自己彷彿一下子暴露在強光照射下。
一隻溫柔的小手碰碰她,她低首遇上芙音瞭解、安慰的眼神。
「別擔心,他們都是-家人。」
「嗯,有任何事我們都一條心,團結在一起。」茜蒂很義氣地拍拍她那尺寸大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掉出眼珠子的胸脯。大概只有眼前這兩個男人例外,因為他們看習慣了。
羽蕊不禁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想這種事感到好笑。
「他去找父親做什麼?」她斟酌了一下,才向芙音問道。
「我不清楚。」芙音說:「我昨天有個感覺必須去一趟,我就回去了。他到的時候很早,我還在睡,突然我就醒了,直覺樓下有個不該在那的人,我便下樓去,他就在那,在父親書房裡。」
「你趕他離開,父親不覺得奇怪嗎?」
「我到的時候父親不在,只有沉飛一個人。我叫他走完全是直覺,後來我想我當時太唐突了,可是……」
「沒關係,芙音。」羽蕊安撫她。芙音的直覺,到目前為止,就她所知,沒有出過錯。
「我並不那麼在意讓他知道我是誰。」
是她父親再三叮囑交代,若沉飛發現她和他的父女關係,事情就會變複雜,沉飛便不會信任她。而他不信任她,她的工作就無法進行。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啦。」巴伯說,大手拍一下他的毛茸茸大腿。
「可是我覺得你不能再回沉飛那邊去。」芙音憂心地皺皺眉。「所以我才叫你來,告訴你這件事。」
「哎呀,先知小姐。」茜蒂說:「你說明白點好嗎?羽蕊要是回去「沉氏」,會有麻煩還是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