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葉小嵐
「你生氣了。你從不發脾氣的。」
「我想發就發,而不是在你的操控下亂髮。你不可以用那種方式操縱我,太可怕了!」
「我是在幫你。」
「幫我?你使我像個潑婦似的把關敬趕走了,算什麼幫我?」
「你要他走,可是你不好意思明說。」
「我才不要他走。我有說我要他走嗎?一直都是你要我趕他走的。慢著,喂……」他走了。「回來!可惡!你給我回來!」
他笑吟吟地再度現身。「氣消了嗎?」
戀文揉著額角呻吟。
「你不舒服嗎?」
她瞪著眼。「不教你嚇死,也要教你給氣死。」
他不語,像做了錯事等著挨罰的孩子。
「這幾個星期,你去哪了?」戀文想到他的遭遇——不管他是石彥或石磊——心又軟了下來。
「你說他是修房子的,不會住進來,但他還是住進來了。」
「你在?你一直都在?為什麼一次也沒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呀,還以為你自己想通了。」
「他無所不在,我如何出來?」
戀文搖搖頭。「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石彥,還是石磊?」
他沉默了好久。
「你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唉,拜託,別真的讓我從頭說一遍那個悲慘的故事。
他望著她,眼色深沉。「而今的你,會選擇哪一個?」
什麼?
「關我什麼事?」
「我知道我是誰,也記起了許多事。可是你呢?你知道你要的是誰嗎,小文?」
他叫她的方式令她寒毛直豎。他溫柔無比,又無比悲愴的音調,令她渾身打戰。
他沒有恢復記憶。更糟的,他開始把她當成另一個女人了。
「聽著,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你的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我……」
「你聽到的是別人要你相信的,那不是實情,小文。我等了這麼久,不是等著重蹈覆轍。」
重蹈覆轍?戀文愕然問,他消失了。同時,外面傳來車子駛近的聲音。
「關敬。」她念道,旋即跑出去。
她和他在院子相遇,他一把緊緊擁住她。
「你還好吧,戀文?」他端詳她蒼白的臉。
她點頭又搖頭。
「『他』回來了。」
她點頭,搖頭。「『他』根本沒走,今晚還跑出來對我說了些嚇人的話。『他』把我當作那個他們兄弟都愛的女人了,而我還是不知道『他』是石彥,還是石磊。」她一連串地、一口氣沒停地說。「我對你亂發脾氣是他搞的鬼,他一開始就要我趕你走。他——」
她的嘴突然被他的蓋住,熱切、渴望的吻纏綿又深長,大門不停地砰砰大聲開關,碰撞著門框,他們皆不為所動。
忽然。關敬抬起頭,目光灼熱地注視她。「我愛你,戀文。我愛過一次,失去過你一次,這一生上天又讓我們相遇、相愛,我不會再失去你,也不會再做蠢事了。」
「你說什麼,關敬?」才湧上她臉頰的血液瞬間全部褪去。她瞪著他,退後一步。「你不是關敬。是你!你真附在關敬身上了!」
「別怕,戀文。」關敬溫柔地把她拉回來。「是我,不要怕。」
轉過頭,他對著空中溫和地說:「石彥,醒一醒,你睡太久了,你看清楚我是誰吧!」
四下霎時間沉寂一片,似乎風也靜止了。
彷彿第一次看見他一般,戀文瞪著他。
「你是誰?」
「我是石磊,石彥的——」
他沒來得及說完,她呻吟一聲,昏倒了。
第十章
戀文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躺在她的床上。晨光映在窗子上。
她笑了,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個夢。她起身下床。多奇怪的夢,她竟夢見關敬自稱是石磊,石彥的哥哥。
不過那個熱吻倒是滿不錯。由此可證明果然是夢,她發頓莫名其妙的脾氣把他趕走了,他又跑回來,吻她,還對她說他愛她。
唉,舉凡夢皆是荒誕無稽,好事也只發生在夢裡。
「醒啦?」
戀文從梳妝鏡面前轉身,梳子由手上掉到地上。
「你害我擔心了好一陣,還打電話叫醫生來,結果他說你只是睡著了。幸好這醫生是認識的朋友,不然可要被笑死了。」
她睡著了。可不是嗎?她放了心,撿起梳子。
「對啊,我睡著了,作了個好奇怪的夢。」
關敬笑著搖頭。「厲害,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昏倒後,居然順便睡著了。」
「昏倒。」梳子又掉了。「我昏倒?」
「正好倒在我身上。我急著抱你進來的時候,你的襯衫鉤到……」
「我昏倒?我為什麼昏倒?」她開始往後退。「我這輩子就沒昏倒過。」
「戀文,昨夜我的話還沒說……」他走向她。
「昨晚你說……那不是夢。天哪!」她退到牆邊,無路可退了。「那不是夢!」
「戀文,我是……
「竟然是真的!不是夢,竟然是真的!」
「聽我說……」
「太可怕了!我怎麼這麼倒霉?我……」
「不要再打斷我啦!」他大叫。
她嚇一跳。「你才剛打斷我。」她自衛道。
他盯著她,雙臂則釘在她身體兩側的牆上,將她困住。
「戀文,我是說了我是石磊,但……」
「救命!」
她急中生智,身子一低,從他胳臂底下鑽出來,沒命地往外面奔逃。
關敬在她跑到大門之前攫住她,再次將她困在他臂彎中。
「戀文,聽……」
「救命啊,有鬼呀!」
「哦,閉上嘴一分鐘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他的嘴堵住了她,有效地阻止了她的其他聲音,片刻間,也阻止了她的掙扎。忘了他鬼不鬼的,她讓他緊緊環擁住她,她自己的手也抱住了他的腰。
這個吻比昨晚的更棒,吻得他停止時,她猶暈頭轉向。
「這是一個鬼可以做到的嗎?」沙啞地,他反問她。「鬼有這種熱量和熱力嗎?鬼有體溫的嗎?」
「我哪知道?我沒碰過『他』,更沒摸過『他』。」她分辨。
「小姐,鬼電影你總看過吧?鬼書你看了一卡車,沒研究成專家,也該有點心得、有點常識啊?」
「別盡信書上寫的,也是你說的。而且,我不看有鬼的電影,我膽小。」
「膽小個鬼。你看到石彥時,怎麼沒昏倒?怎麼沒逃跑,大叫救命?我比他可怕嗎?」
「咦,那是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人,不是一般人,而且我也沒有愛上他。」
他微笑。「這種比較我可以接受。」
她上下全身打量他。「你真的是石磊。」
「現在我可以把話說完,你不會再鬼叫鬼叫的打斷我了?」
「好像我可以有選擇似的。」她咕噥。
他拉著她,把她按坐在沙發上,並將茶几拉過來,如此一來,她若想跑掉,必須得先跳上茶几。
「你把我捆起來不更省事?」她嘟呶。
「安靜,聽我說。你會買下這房子,我會去找你,這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我們這一世得把事情做個了結。」
「我那本『前世今生』你拿去看了是不是?」
「本來我不相信這種事的。」他自嘲地笑笑。「也許我說出來以後,就輪到你不相信了。」
「我和一個鬼同住一屋簷下,而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男人,結果他也是個鬼,而且這兩個鬼還是兄弟。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驚世駭俗的?」
「我和石彥是前世的兄弟。」
她張大眼睛。
「你就是我們同時愛上的那個女人,舒文。」
「不,不,你弄錯了,我是舒戀文。」
「前世你叫舒文,戀文。」
她嘴巴張大。「你說得對,我不相信。」
「我父親說的事不盡確實,戀文。」
「他說謊?」
「他沒有說謊,他只是把聽來的告訴我們而已。而給他那個經過修飾的故事,是我和石彥前生的父母。」
她晃一下頭。「我不明白。」
「我正要告訴你。關於石彥的部分,是真的。舒文,就是你,和我們是童年玩伴,小時候我和石彥輪流扮她的新郎。石彥去了英國學畫期間,我們倆由青梅竹馬的兩小無猜,成為人人眼中的金董玉女,雙方家長更默許了我們的婚事。」
「那年你父母雙雙先後過世,我爸媽於是決定索性將你娶過門,反正你已無親無故,婚事既定,便已將你接進石家,只等行婚禮了。」
「像童養媳似的。」戀文嘀咕。
他笑,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那時代時興早婚,你已十六歲,正是出閣的年紀,不小了。」
「於是我成了你的小婦人?」
「不,你是我的,小文。」這爭辯的聲音來自空中。
戀文抬起頭。「你別打岔,我在聽故事,這個比前面那個聽起來愉快些。」
「未必,戀文。」關敬輕歎,握著她的手。「婚禮前三天,石彥回來了。當時我們雖即將結為夫婦,但為了避嫌,你給安置住在西廂房,婚禮當日我過去迎娶你之前,你我不能見面。」
「石彥不必避這種嫌,他一聽說你住在家裡,行李一丟就跑去看你。接連三日,他整天和你在一起,我隔著牆院都聽得到你們的笑聲。我是嫉妒的,可是想到你父母去世,你那麼悲傷,哭了好幾天,有多久都沒見你展現一絲歡顏,我想石彥能逗你開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