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葉小嵐
「去你的。」
莊琪坐下,點起煙,蹺起修長的腿。「你才去你的。他喜歡的明明是你,你不要也不必硬推給我,何況你明明暗慕人家。」
「我只是欣賞他而已。」戀文嘴裡辯著,臉已經先紅了。「我見你沒事白天晚上的往那跑,一分鐘也閒不住的人,在那裡可以一待就待上整天整夜,我——」
「你就想我瘋狂的迷上他了?笑話!」莊琪噴一口煙,「天底下沒有我莊琪倒追男人的事。關敬條件是很不錯,也有幾分英色,但是他的吸引力還比不上你屋裡那個鬼呢。」
戀文坐到她斜對面。「你守在那是為了一個鬼?」
「你怎麼知道是一個?搞不好有好幾個。」
「你看到了幾個?」
莊琪皺皺鼻子。「半個也沒有。但是我知道他在那,我感覺得到。幾次你和我說話,他就在旁邊,對吧?」
戀文不想否認了,何況一開始便是她向莊琪提及這件事的,集合她們兩個人之力。說不定可以多找到些關於無名鬼的過去。莊琪向來是收集情報和資料的高手。
「對。」
「哈!我就知道。昨晚我在那待到今早天快亮才走,他其實好幾次也在我附近,那股子冷颼颼的感覺,和風與氣溫沒一點關係。」
莊琪按熄煙,環視客廳,抿著嘴笑。
「他現在就在這。他和你一起回來了。」
戀文跳起來,眼睛掃過客廳一遍,然後往房間走去。
「不用找啦,我一說,他就走了。」莊琪好整以暇地伸長手,端詳她那雙藝術家的優雅手指。
戀文坐回去。「我覺得他挺可憐的,失去了記憶,飄來飄去無所歸依,生病時又遭眾叛親離……慢著!」她拍一下手。「我明白了,不是他的家人、親人在他病中離棄了他。他死了,所以他們走了。」
「死了?」「他」的臉一下子浮現在她面前,嚇得她由椅子上彈了起來。
莊琪見狀立刻衝過來,望向她瞪眼看著的地方,但卻什麼也沒看見。
「你說誰死了?」「他」對著戀文吼。「你說啊!誰死了!」
「他說什麼,戀文?他說什麼?」莊琪盯著戀文催問著。
「哎,你呀,就是你呀!」戀文對他說。
「我?他說我什麼?」莊琪大叫。「說給我聽呀!」
他又突然消失了。美國那個著名的大衛·高柏飛應該找他去當助手。戀文悻悻地想。
「戀文!你發什麼怔?他到底說我什麼?」
「他哪有說你?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戀文忽然心痛萬分。她是這麼猜測過,卻沒想到竟是真的,而她才是對他殘忍的人。
「你胡說什麼?」莊琪不可置信地喊。「怎麼一個死了,而且都變成了鬼的人,會不知道自己死了呢?」
「你問我,我就知道嗎?」戀文歎一口氣。「我現在難過死了。」
「幹嘛了?你難哪門子過?」
「怎麼不難過?我剛剛親口對一個人說他死了。要是有個人對著你說你死了,你作何感想?」
「我沒法感想,我又沒死。」
戀文白她一眼。「設身處地一下好不好?」
「這種事如何設身處地?」莊琪看向戀文適才和鬼說話的方向。「他現在在幹嘛?」
「他走了。」戀文喉間哽咽。「他會到哪去呢?莊琪,他會不會就因為不知道自己已死,所以魂靈飄蕩,不曉得該去投胎轉世?」
「你叫他出來,直接問他呀。」
「我不曉得如何叫他,他都是自行忽隱忽現的。」
「那他也許就隱在某處,你喊他一聲,他不就現身出來了嗎?」
「怎麼喊?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哎喲,真是!」莊琪朝向空中喊道,「喂,我說鬼先生,你現現身,我們有問題要——」
她沒說完,便感覺到一股陰冷自她右前方拂過來。
「我不是鬼!」他吼。
「他說他不是鬼。」他的皮膚似乎更白了,看上去幾近透明。戀文又告訴莊琪,「你別那麼叫他,他不高興聽到那個字。」
「嘖,挺有性格的。那他總得給人一個稱呼吧?」
「他不記得他姓啥名誰。」
「呀,有這回事?戀文,你問他,他是不是窗上畫裡——」
「他是,我問過了。」
「他為什麼不讓我看見他?」
「是你看不見我。你吵死了。」他開口,皺著眉。「那麼多話,聒噪。」
戀文抿嘴忍住笑。「莊琪,他說是你看不見他。他就在你面前呢。」
「她每天晚上在那邊繞著房子唸唸有詞,像道士似的,吵得我不能休息。」他向戀文告狀。
「莊琪,你每天晚上在那邊念些什麼?」戀文好奇地問。
莊琪臉一哂。她在非洲時跟當地一位巫師學了些驅魔降鬼的咒語,想乾脆拿出來試用,看能不能把鬼趕走,好讓戀文平平安安住進去,或喚他出來,一遂她拍幾張照片的目的。當然,她不好意思說出來。
「哎,你問他,我給他拍幾張照片好不好?」
「我既不是人,有什麼好拍的?」
「他不肯。」戀文說。「你別三句不離本行好不好?」
「不肯就算了。」莊琪怏怏然。「我要免費拍他是他的榮幸呢,還端架子。那你再問他,他是不是打算糾纏你一輩子?」
這個問題是很重要的,戀文詢問地望著他。
他面容傷感、沉重。「我……我真的死了嗎?」
「你的現象……我想恐怕沒有其他解釋了。」戀文說,感到遺憾。因為她正開始喜歡這個新朋友,且不論他是人是鬼。
「那我該怎麼辦?」他茫然、無助地喃喃。「我怎麼會死了呢?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呢?他們也都死了嗎?」
這些問題戀文無法回答,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她搖搖頭。
「怎麼回事?他還在嗎?」莊琪問。
電話鈴響了,莊琪去接,說聲「她在」,就把無線話筒拿過來給戀文。
是關敬。
「戀文,我在房子的地下室裡發現了一些東西,你快過來看看。」
「地下室?」
「記得那堵牆後面嗎?」
「咦,那裡通向地下室啊!」
「牆後是一間秘室,秘室內壁上有個暗門,拉開就是到地下室的樓梯。我會讓秘室和暗門都開著,不過你下來時要小心,梯子很窄,而且木頭在地下受潮濕空氣侵蝕太久,很容易斷裂,腳步放輕些。我在下面等你。」
「好,我馬上來。」
放下電話,她告訴莊琪。「關敬發現了一個地下室,裡面有些東西,我要去看看。」
「我也去。等我。我換件衣服。」還穿著睡衣的莊琪跑進房間。
「你知道那房子裡有秘室和地下室嗎?」戀文問那一再聲稱房子屬於他的無名幽魂。
他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
「但那房子以前確定是你的?」
「我是一直住在那。」
「唔,」戀文沉吟道。「看看能找到些什麼,也許我們能幫助你恢復記憶。」
他灰心地搖頭。「沒用的,我找了好久了,所有以前我熟悉的東西統統不知去處,連床都給搬走了。」他的身形慢慢變淡。「他們究竟到哪去了?到哪去了?」
戀文望著他終至化散在空中,心中好不悲慼。但願她真的能幫助他。
「關敬。」
「在這,戀文。」
微弱的光線中,關敬的身影出現在窄窄的梯腳,戀文小心翼翼走下每一步都嘎嘎吱吱響的木梯,把手伸進關敬伸向她的手。
「媽呀,真夠臭的。」莊琪在她後面,屏住呼吸呻吟。「又這麼潮濕。在這兒待上幾分鐘,恐怕得洗上三天三夜的澡,才洗得掉霉臭味。」
「那你待在上面好了,又沒人邀請你來。」關敬說。
「嫌我啊?你已經點了一盞油燈,又加了個手電筒,四周還這麼暗兮兮的,我這個電燈泡正好派上用場,你不感謝我,還來嫌棄我。」
關敬牽莊琪下了梯子時,戀文已在看他發現的東西。
「哇!」她發出驚歎。
「什麼東西?」莊琪慢慢走過來。「乖乖,這個地下室可真不小。」
「畫,莊琪。好多畫。」戀文說。「但看不清楚是什麼畫。」
「油彩和水彩都有,還有些素描。」關敬把手電筒光圈投向一幅水彩畫上,讓她們看個仔細。
「啊!天哪!上帝!聖母瑪利亞!耶穌基督!阿拉哦!佛祖,觀音菩薩!」
莊琪每看一幅就喊一聲。
關敬和戀文都笑了。
「這麼麻煩,喊聲諸神不就得了。」關敬說。
莊琪索性拿下他掛在牆上的油燈盞,加強光線,因為手電筒能照到的面畢竟只有一圈。
「戀文,你這房子怎麼還沒有電呀?」她一面抱怨。
「我今早才去繳了電費。」
「電力公司有派人來查看,並換了個新電表。」關敬說。
「這麼快?」戀文很高興。「服務效率真不錯。啊,我看到客廳了,你動作真神速,連廚房的隔間也完成了呢。你怎麼做的?做得又好又漂亮又快。」
「你的主臥室和工作室也完工了,只要放進家俱,你就隨時可以住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