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小嵐
她瞥瞥鬧鐘。哇,將近凌晨三點。關敬不到十點送她回來就走了,這中間他們倆……戀文甩甩頭。好個關敬,仗著他人高腿長,踏著兩條船嗎?
莊琪對她嘻嘻笑。「我不在的時候另當別論嘍。像我這般綺年玉貌的美女。深夜獨行,你不關心,不擔心,不牽腸掛肚嗎?」
「小姐,此刻還深夜啊?凌晨啦,再過兩個小時,清晨就來了。外地住久了。日夜早晚倒錯分不清。」戀文坐了起來。「你剛嘀咕什麼事掃興?」
「說你沒睡在等我吧?」莊琪很開心,挨了過去,拉個枕頭墊背,坐在戀文旁邊,打開皮包,拿出半包煙和打火機。
「你幾時吸起毒來了?」
「嗟,別說得這麼可怕好不好?」
莊琪點著煙,痛快地吸一口,慢慢吐出來。
戀文揮手掃開飄到她面前的煙霧。「老煙槍似的。抽多久了?我怎麼不知道你養成了這個習慣?」
「壞習慣學起來特別快,你不知道啊?」
「明知是壞習慣,幹嘛還抽?」
「別上課好不好?關敬的婆婆媽媽已經夠令人討厭了。」她又吸一口。
「你為什麼不聽他的?」
「咦,奇了,我為何要聽他的?」
「有時候異性的忠告比任何金石良言都有效,不是嗎?」
「得看哪類事。」莊琪邪邪地笑笑,「這時候就不是那個有時候。」
「誰也說不過你。」戀文揮煙揮得手酸,索性把床讓給她,坐到工作台前面的椅子。
「你那個房子,」莊琪吐著炸洋蔥似的煙圈。「根本沒鬼。」
關敬說她守株待兔,戀文這才明白了。應該說「守屋待鬼」才對。
「根本是你疑心生暗鬼。」莊琪又說,「形容得活靈活現,害我興沖沖等著出現。」
戀文如今和那無名鬼成了朋友,倒不知該不該洩漏他的事了。例如,莊琪當然看不到他,她守著等他出現時,他正和自己在一起。
「你不也說是他惡作劇害你摔跤?」
「那是你告訴我你看到他嘛,你看到他穿過牆,又來去無蹤……」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好嘛,算我眼花看錯了。」
莊琪卻又不信地瞅著她。「你沒再看到他了?」
戀文很不願意對她唯一的好友說謊,但莊琪必然不死心,又會要拿相機等著拍無名鬼。她覺得她不該欺瞞朋友,而無名鬼也是朋友,朋友有互相保護的義務。
「你跑去待了一整夜,就為了一個鬼?真無聊!」於是她說。
「這個鬼若真有其鬼,是個多好的題材呀!何況,」莊琪咧咧嘴,又拿出一支煙。「還有個集帥、俊、妙、風趣及才華於一身的關敬作陪。」
「別抽了,我拒吸二手煙。」戀文把她的第二支煙拿過來,折成兩半。
「哎呀!」莊琪搶救不及,大叫。「不抽就不抽嘛,何必暴殄天物?」
「把你的肺抽出個大洞,你就知道何謂天物!」
「好啦,好啦,我回我自己房間去抽,行了吧?」
「莊琪,」戀文叫住她。「我在『雅仕』的工作結束了,明天去交接,然後就不用上班了。」
莊琪走到門邊的身子急轉過來,顯得既震驚又憤怒。
「為什麼?我哥哥對不對?我明天去找他!」
「你既不是我進『雅仕』的引薦人或保人,你別管這事好不好?我本來就辭職了,早走晚走都一樣。」
「才不一樣。你手中那些未完的工作呢?」
「明天交接以後就不是我的了。」戀文淡淡說。
「廢話!你有你的設計風格,別人若能取而代之,客戶用得著多付額外設計費指定要你嗎?莊俊風知不知道這麼做對他的商譽有多大影響?弄不好,客戶會以為你舒戀文沒有責任感,沒有職業道德。」
戀文皺皺眉。「我不懂你的意思,這和我的職業道德何干?」
莊琪瞪住她。「我告訴你,戀文,將來你有了自己的公司後,千萬記得找個忠實可靠的右手。」
「右手?」戀文舉起自己的右手瞧了瞧。「我的右手好好兒的呀。」
「就小心保護、愛護你這只好好兒的右手,因為你要靠它畫圖,靠它為你創業。你請來的右手就要代你處理畫圖以外的每件事,特別是應付陰險狡詐的人。這方面,你太差,太沒用。」
「真多謝你的透徹剖析。」戀文覺得一臉灰,不過她知道莊琪說的是肺腑之言。
「當我在世界各地打轉時,你以為我每到一處就會走進一個城堡,給人當白雪公主,並遇到一位王子嗎?童話故事在現實世界中是個笑話。」
戀文很少聽莊琪言詞如此辛澀,嬉笑怒罵人間,瀟灑得什麼都不當一回事的莊琪,這會兒忽然成了衛道之士。
「你這麼瞭解我,不如你來當我那只右手,放眼四周,還有誰對我比你更忠實可靠?」
莊琪笑起來,恢復她的灑脫,「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遇上我斷了根筋,忽然決定安分、安定下來。」
戀文也笑。「你不是總說我傻人有傻福嗎?」
「可不?我走遍全球,還沒你的艷福呢。忽然我就郁卒了起來,非去抽根煙解悶消氣不可。」
「喂,話還沒說完哪。」
戀文想留住她,好阻止她抽太多煙。而她的心思,莊琪一看就透。
「我只抽一根,抽完就睡大覺。」
砰,她關上門。砰,她打開她的房門。
第三聲砰砰後,戀文搖搖頭。
有個朋友知己如斯,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戀文說走就走,丟下一堆工作沒個交代。想想,造成她這種名譽,等她的公司開業時,誰敢上門來哪?這個人哪天不高興,甩手就不幹了,人家想到這一點,還不對她敬而遠之嗎?」
莊琪僻哩啪啦時,關敬默不作聲地聽著;此時她告一段落,氣呼呼地點起煙,他才緩緩開口。
「莊俊風會如此嗎?」
「怎麼不會?你不相信啊?」莊琪雙眼瞪大如銅鈴。
「不是不信,是……我想他有他的難處吧。」
「哼,你們男人全是一個鼻孔出氣!」
「他有幾十個員工,還有整間公司要他負起責任,突然失去一名最好的設計師,他的損失只怕不是我們局外人所能估量和瞭解。他要想些法子,穩住可能流失的客戶,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說你們一個鼻孔出氣吧?他就是這麼自圓其說的。為了自保,傷害別人,情有可原也是不可原諒。」
關敬微笑。她的義氣可敬,對朋友的情可感,誰說女人心眼小,心胸不若男人寬闊呢?他眼前便是個美麗、感人的反證。
「莊琪,他是你哥哥呀。」
「用不光明磊落的方式傷害我的朋友,大義滅親,在所不惜。」
關敬感到十分有趣,他交抱起雙臂。
「你要如何滅親法?殺了莊俊風?」
她斜睨他。「犯了殺人罪,我去坐牢,誰來幫戀文啊?看你一臉聰明相,竟出這種餿主意。」
「啪,啪,啪。」
那拍掌聲來得那麼突然,以致莊琪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掌聲來自空中,因為關敬雙臂仍環抱在胸前,動也沒動。
「喔!」她大大倒抽了一口氣。「噢,我的媽呀!是真的有!」
「有什麼?」
「你沒聽見?」
「我有啊,我不是一直在聽嗎?你說——」
「哎呀,管我說什麼,我說的是……相機!相機!我的相機呢?」
「忽然要相機幹嘛?」
莊琪不理他,跑到客廳,拿了她擱在架子上的相機,再跑回去。
跑了幾步,她頓住。
咦,那玻璃窗上不是有幅彩色玻璃畫的嗎?為什麼窗台上陽光的投影白白一片?
她退回窗邊,舉首一望,哎呀,那幅裸男畫不見了!不,是畫裡的裸男不見了。
「關敬!」她奔往後面房間。
關敬蹲著漆牆,「你可別給我拍照啊,我最討厭照相。」
「誰怕你呀,浪費底片。喂,你來看。」
「看什麼?我忙著呢。你自個兒一邊玩好不好?」
莊琪拉他。「來看呀,快嘛。」
「唉,小姐,你真要命,忽兒要看鬼,忽兒有話要說,忽兒要拍下房子的破爛相,現在你又有什麼節目了?我在這是有工作要做的哪。」
「你來看就知道了。」
她把他拉到窗旁,指著窗頂。
「你看……」她怔住。
裸男又回來了。
「我在看啊。看什麼?」
「他……剛剛明明不見了。」
「窗子?」
「不是啦!上面畫裡的男人。」
關敬歎口氣。「也許他去上洗手間,走開一會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是真的呀!」莊琪頓腳。「他剛剛明明不在上面。」
「那你說他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
「人家總有行動自由吧,行行好,你來——」他看看表。「一個多小時了,我漆了半天還在原位,照這樣下去,我會給開除的。」
關敬折回去工作,留下莊琪不甘心地瞪著彩繪。她絕對沒有眼花,他千真萬確是她去叫關敬時才溜回來的。
「就是你,對不對?」她對著彩繪裸男小聲地說。「戀文看見的就是你,剛才鼓掌的也是你,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