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小嵐
展喬不語,然後點頭。
「但是三天不到之前,你不可以開除我,另找助手哦。」他溫柔地加個威脅。
「不然我向媽告狀。」
她輕輕捶他。「你叫上癮啦?她是我媽。我可沒說我要嫁給你。」
「哦、呀,嚇死人,天地良心,我才沒這個意思。媽說收我做兒子的。」
「收你做……」展喬氣結,第二拳可就紮實多了。「我才不需要哥哥,尤其像你這種!」
「呃!」他縮一下胸。「你下手真重啊,給你打出內傷怎麼辦?」
「沒吐血,你死不了的。」
她氣得要吐血了。她轉個身,背向他,不小心碰到旁邊的人,她喃喃道歉,心裡說不出的糾結。
這一個男人更槽,他沒把她當兄弟般,但他要做她媽媽的乾兒子,她變成他的妹妹。
又如何?她幹嘛起心結?
宗康想把她攬回來,又作罷。他不慣於依依不捨,它來得太突然,他還不知道如何應付。她生氣則好辦的多。事實上她若不氣,他才槽糕了。
而他的依然故我,對展喬等於是火上加油。
下了公車,她冷冷對他說:「你不必去辦公室了,但是記住,三天以後不見你人,你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
不給他答腔的機會,她轉身大步走開。宗康可以追上她,但他沒有。他鬆了口氣。像這樣,他可以走得輕鬆些。還好他很快就回來。否則怎樣他都會難受死。但願他不必非離開不可,他決定回去一趟的那一刻起,便已開始想念她。
他說他昨晚幾乎沒睡,不是說謊。他早上也的確第一件事就是想看到她。
他回家,他母親會很高興的。他其實常常溜去看她,只是她看沒見他,她雙目失明很久了。
「早上才告訴我他想請假,過了一會兒就說他中午的飛機離開,分明有預謀!」
展喬火大地對繡真說。
她在辦公室待不住,便跑到繡真店裡來大罵宗康,罵著罵著,忽地想起這一件,恍然大悟之下,惱得她恨不得當下趕去機場拍死那個騙子。
「我最討厭人家騙我,」她火冒三丈。「把我當傻子耍,豈有此理。」
繡真從她進來到現在,一徑微笑地聆聽。她很瞭解展喬的脾氣,發完就沒事了。
不過她通常僅僅是用諷刺的口氣笑罵人的愚癡和荒誕情事,似今天這般光火還是第一次。
「罵完了?罵完了喝杯水吧。」繡真朝她面前的杯子努努下頜。
展喬拿起來一口喝乾。「呼,罵人還真累。」
「生氣最傷神嘛。不過我看你是傷了心了。」
展喬眼珠一轉。「王半仙,你今天星相不看,改看心相啦?」
繡真微笑。「是你這個人藏不住心事。」「我哪有心事好藏?」
「那多好。」
「咦,倒是你,」展喬歪著頭看她。「今天……好像不大一樣。」
「我天天坐在這,由早到晚不是看人來人往,就是看書和看著一室的陶器,除了坐得腰寬臀圓,身形走了樣,向來沒有其它變化,是最最無趣的人。」
「不對,我進來的時候,你的神情……哎,反正和平常不同就是了。」
繡真仍是安安和和地微笑著。「你一進來就僻哩啪啦數落那個人如何巧奪了你的一縷芳心,別是把我的臉錯當鏡子,看到你自己的倒影吧?」
「我的芳心平平安安的在原位哪。」展喬指指胸口,唯不擅說謊,直率慣了,些許扭捏的表情便洩漏了她不肯承認的事實。
「魂卻去了機場了。你這個直來直往的人,為什麼不直截了當追去機場呢?
你來我這罵,他聽不見,不痛不癢,有什麼用?」
「我追他?笑話!」其實她本來是有此念頭,不過半路轉了彎,彎到繡真這來了。「你沒見過宗康,不曉得那個傢伙多麼油嘴滑舌、口蜜腹劍、陰險、狡詐、詭計多端。」
「聽起來和你蠻旗鼓相當。」
「哎,喂,你是誰的朋友哇!」
「別急嘛。若有人說你口齒伶俐、嘴尖舌巧、機智、聰慧、反應靈敏,你同意嗎?」
「誰這麼有眼光?」展喬答,做個鬼臉。
「你對宗康的形容,和我說的,是一體兩面,就看你要用正面或負面的眼光去評斷了。你覺得呢?」
「什麼一體兩面,正面、負面,這根本是善與惡之別。而他絕非善類。」「善眼觀善,惡念思惡,和見山是山,或見水非水,意思差不多。不過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兩天不見而已,你就墜入情網啦?要不要恭喜你呀?」
展喬臉紅了。「別逍遣我了,恭喜我糊塗一時,險險誤中圈套還差不多。」
繡真淡淡一笑。「感情本來就是形同圈套,願者往裡跳,正如人人說婚姻是陷阱,結婚是走入墳場,還是人人奮不顧身走進去。」
「半仙,說你沒戀過愛,我真不相信,你的口氣,好像不知滄海桑田幾多回了。」
「你怎知我不是正身在其中,且知之甚切呢?」繡真半玩笑、半莫測高深地說。
展喬眨幾下眼睛。「啊哈,我來之前,你正在想他,對不對?」不等繡真回答,她彈一下手指,又說:「你那神情,我想起來了,有首詩可以形容。『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寒罹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間。』」她念著李後主的(長相思),繡真表面依然聲色不動,心底卻牽著幽情,及暗暗一驚。這詩,的確和她的心境相當符合。
「這是你的心情寫照嘛。」她說。「展大俠,要不要我替你算算今年是否有紅鸞星動?」
展喬又給她說得頰邊腓然。「什麼嘛。我告訴你,我越想越覺得宗康這傢伙有問題。」
「你繼續想他,想到他回來,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討厭,真的啦……」繡真笑出聲來,展喬只好承認。「好嘛,好嘛,我是蠻喜歡他,可是我也真的很討厭他,被他氣得半死。」
「在乎他,情緒才會受他牽動。」
「真是的!跟你說吧,我很肯定他是跑了,不會回來了。像他那個樣子,沒有女朋友?鬼才相信。八成鬧翻了,或甚至讓人藍田種了玉,他便一走了之,遠遠躲開,避避風頭。現在他覺得走了幾天應該安全了,所以回去了。」
繡真搖搖頭。「展大俠,你辦案辦出職業病來了,無中生有嘛。」
展喬告訴她宗康如何「從善如流」的,親親熱熱地叫得她媽媽心花怒放,如何自然得跟真的一樣地扮她的要好男朋友。
「他演得好像他和我已經情深似海,愛得如火如荼了。」後面這句是宗康曾戲謔她說過的。
「也許他不是在演戲,是藉這個方式表達他的愛意呢?」
「這麼麻煩做什麼?他不會直接告訴我,他愛上了我嗎?」
「你會如何反應?假如他直接對你說。」
「我……」展喬一時語塞。「呃……大概會罵他胡說八道。」
繡真對她笑。「或者嚇得魂飛魄散?」
想了想,展喬笑著承認。「也許哦。太快了嘛。不會啦,我膽子沒那麼小,頂多認為他油嘴滑舌不正經,調戲我。」
「所以囉,碰上你這種個性,他用迂迴方法,我倒覺得他很聰明,同時他也可能和你一樣,不習慣直接表示或接受對方的感情,內斂又不失幽默,很適合你耶。他是什麼星座?」
「我哪知道?」
「他應徵做你的助手,應該有履歷表嘛,看看他的出生年月日,我幫你排他的星座。」
「他是我老闆從馬來西亞找來的人,老包打電話先跟我說了,他雇的人,我用就是了,我沒要他的履歷表,有的話應該在老包那。」
「既然這樣,你何必懷疑他心術不正?」「因為我現在一面和你談他,一面越想越不對勁。首先,他剛到時,一副傻不愣登的德行……」
從他未經她同意用了個助手,及跟著她南下,一下子借到一輛車,在小村裡,扮她的丈夫,就跟在她家扮她的男朋友,一般自然隨順,展喬向繡真說了個詳細。
「他可以做戲、說謊時完全面不改色。」展喬不禁頓足。「呀,我被他騙慘了。」
「你失身啦?」
展喬給繡真個大白眼。「他騙術很高明,可是沒那麼高。」
繡真搖頭。「展喬,在我聽起來,他是唱作俱佳沒錯,不過扮你丈夫時,他幫了你大忙,假裝是你男朋友時,在展媽媽面前為你解了圍,又令老人家歡歡喜喜。他沒勾引你,沒有和你花前月下。他騙了你什麼?」
展喬張口結舌。
「我不知道他長得如何,但是照你所說的,我的感覺是這個人相當機智、心細膽大、有正義感、沉著、穩重,又風趣幽默。你其實也看出來了,因此被他吸引,結果他離開,你心神不寧。又因為你受他吸引,但你不想被吸引,因此把他的優點全倒過來變成缺點,你好明正言順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