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沒有所以了,」惹心打斷他的話,「事已至此,實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家瑞沉默了半晌。
「啊9我該進去了,」惹心猛地站了起來,「我們就在這兒道別了吧!讓我一個人人關。」
「好。」家瑞眼光特別地凝視著她。「好好保重。如果有任何需要,打電話回來。」
「謝謝,我會的,」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再見,很感謝你來送我,家瑞。」
「一路順風。」他再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慧心如釋重負。
第一,她不願跟別人談起斯年,這是她個人的事,不願讓外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感受。再則,家瑞今天的突然到來,神色、眼光都十分特別,令她心中感受到一股壓力。
她提起隨身的深咖啡色「辜瓷」帆布袋。大步走向出境口。
就在她剛要邁人時,她聽見似真似幻,很微小但卻很清晰的聲音,那是一個男人在叫她的名字,「慧心」——那可是斯年的聲音?斯年?
她霍然回頭,那麼多送行的人裡,遠遠地她一眼就看見了他,是斯年,他終於來了。
「斯年——」她忘情地向他奔走,淚水已忍不住湧上眼眶,泣不成聲。
冷淡的斯年也激動起來,他也向她奔去,就在她面前一步,他停了下來,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斯年——」蕙心一把抓住斯年的手,激動得全身發抖。「斯年——」
斯年無言地輕輕拍著她。他也激動得厲害,他想擁她入懷,她畢竟是他刻骨銘心,惟一愛過的人,雖然因環境變遷,他說要忘懷過去,但那刻骨銘心的感情,卻是無論用什麼方法也抹不去的。
「斯年——我沒想到你會來,」她吸一口氣,努力將眼淚止住,她不是流眼淚的女孩,她是沈蕙心。』『我曾盼望過,但沒想到盼望竟能成真,斯年——」
他仍然拍著她,臉上神情是那麼複雜。
「慧心,冷靜一點。」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你就快上機了,冷靜一點。」
慧心再吸一口氣,終於平靜了下來。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壓住所有的感情,這是職業上的需要,也是年齡的增長,她完全成熟了,在二十八歲的今天。
或許——現在開始,她不會再做錯事。
「對不起,剛才我太衝動了。」她抱歉。
「我瞭解的。」他只說瞭解。
「剛才——家瑞來過。」一剎那的感情衝動後,她只想把話題扯得越遠越好。
「我見到他了。」他說。
「你們碰了面?他知道你來了叩她問。
「沒有,我見到他匆匆離去,距離很遠,不方便打招呼。」他淡淡地說。」家瑞是最可靠的朋友。」她說。
斯年凝視她一陣,笑了起來。
「你不覺得家瑞的神色很特別?而且——文珠沒有來,費烈也沒有來。」-他說。
「這——並不代表什麼。」蕙心不明白。
「他也問過我來不來,」斯年還是微笑,「我們都不來,他便來了。」
「這——有什麼不對?」蕙心問。
斯年搖搖頭,再搖搖頭。
「當然——沒有不對,」他顯然沒說真話,「家瑞是個可靠的好朋友。」
慧心實在不懂,他這麼前言不對後語的,他到底暗示什麼?-但是沒有什麼時間讓她追問,、催她人關的廣播又開始了,這麼一點點時間,她實在不想講別人的事。
「一星期後——你真去紐約?」她問。
「是的,我會住在六年前我們住過的那間UnPlaza,就是聯合國大廈附近那一間酒店。」他說。「那邊的朋友已替我訂好了房間。」
「我——那兒。」她心中又一陣輕顫,怎麼那麼巧?」或許——大家都難忘舊情?
「那我們很容易碰面。」他安洋地笑了。
「也不一定,一墾期後,我恐怕已去了哈佛大學。」她搖搖頭。
「我只在紐約住三天,然後就去波士頓哈佛。」他說。
她不語。
她相信那一定會碰面的,他也到紐約,又會在波士頓哈佛——是上帝的安排嗎?但願是。
「我大概還是念商業管理之類的科目,」她覺得彷彿沒有什麼話可說,「要到了紐約才知道。」
「恐伯是一個特別科目。」他說:「哈佛常接受各大公司的邀請,安排一系列特別科目的訓練,-訓練他們的高級職員。」
「也許吧。」她望著斯年,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
斯年在面前,其他的事全都不值一提了。
六年後,惹心最大的改變就在此吧?
「我相信你一定會念得很好。」他說。
她搖搖頭,不置可否。
「我不能送你,或者——我來接你?」她說。非常的真誠……「非常的認真。
「不必了.那時你已經到了波士頓。」他微笑地說:「朋友會來接我,對你——我同樣的感謝。」
「不要說感謝,是我自願做的。」她說。
想起以前對他的漠視,對他的不關心,對他的不在意,她的心就發痛。她希望——有機會加以補償。
「你——入關吧!」他大方地伸出右手,用力握一握她的。「話是講不完的。」
「是。」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紅了。
「保重,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不要想得太多。」他低沉溫柔地說。
他的溫柔、低沉,啊!一如往日,誰說他不再是斯年?誰說的?
「我——盡力。」她的眼淚掉下來。
他輕輕地伸出手指,替她抹掉了。他——他還是只用一隻手指替她抹淚,他還是這樣。
「傻女孩,如今你不再是二十二歲了。」他說。
他叫她傻女孩——這彷彿是以前的稱呼,怎麼今天的一切又彷彿是昨日呢?
是不是她在作夢?
「斯年——」她的眼淚繼續往下滴落。「你盡快來,我——我等你。」
「放心,一個星期之後。」他再拍拍她。他的溫柔。他的體貼,哪像是個神父?
他是斯年,不是神父。
「我等你,不要黃牛。」她用帶淚的眼凝視著他。
他點點頭,扳轉過她的身體,推她入關。
她似乎迷迷糊糊地就迸了境口,迷迷糊糊地就飛到了紐約,不過她的心是踏實的、安詳的,因為一星期之後斯年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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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充滿了希望。斯年會來。
然而斯年呢?眼看著蕙心人關,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臉也陰沉了下來,充滿了無可奈何的黯然。
他是要去美國?是會見到蕙心,但,那又能怎樣?他的身份是永不能改變了,他是神父。
他慢慢地轉身離開,他覺得情緒低落,來與不來送她都是一樣的,來了,只是徒增傷感而已。然而慧心的眼淚——六年後的今天她仍然為他流淚,這——這——因心靈激動,他甚至沒有看見遠遠站在一邊的家瑞。
家瑞——還沒有離開?他在等什ど?
九月的紐約已有秋天的氣息,早已楓葉紅透,已有黃葉飄零,後院草地上的小松鼠也更加忙碌了,大地都在為冬天的來臨而做準備。斯年就是在這時候到來的。
他拿著簡單的行李,穿著便裝就離開了機場。不會有人來接他,因為他沒有通知任何人,連蕙心也不知道確切的班次。
紐約是舊遊之地,唸書時巳熟悉得很,何況目標那ど大,叫部車去就行了。
下午五點多是交通繁忙的上下班時間,黃色的車裡伸出一隻手指懶洋洋地說:「一百美金。」
斯年皺眉,不聲不響地走開。這些出租車司機專敲遊客的竹槓,明明二十元就可以到的距離,他們會以四倍要價,看準了這些沒人接的人是非坐不可,因為人地生疏嘛!
斯年卻不上這個當,頂多坐機場的巴士出紐約,沒什ど辛苦的。
他穿過人群朝巴土站走去,就在這時,一輛淺藍色的「歐斯莫比奧」汽車停在他身邊。
「斯年,不算遲到吧?」車裡的薔心微笑著。
慧心?是慧心?她怎ど知道他飛機的班次?她又怎ど會來接他?啊!慧心。
他坐上車,第一次他顯得驚訝、意外和一絲難以瞭解的神色。
「我沒想到你會來。」他口吻依然平淡,聽不出感情的波紋。「我沒有通知任何人。」
「是家瑞通知我的,他總有辦法知道。」慧心笑。
在紐約,她彷彿整個人都不同了,愉快而開朗,再沒有任何事困擾她了。
「是家瑞。」斯年點點頭。心中流過一抹溫暖,老同學、老朋友的關懷究竟是不同些。
「他只通知我時間。」慧心看他一眼。「當然,我該來的,我先到了——而且巳租了一部車代步。」
「是,在美國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腳。」斯年說。慧心沒有說話,在高速公路上直駛向紐約。
「我——恐怕兩、三天後就要去波士頓。」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