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風裡百合

第17頁 文 / 嚴沁

    「我們——該回去了,」斯年最先提出,「太晚回去,不太方便。」

    「好,我們送你。」費烈說。

    「我送斯年好了。」蕙心突然說,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蕙心——不是這種個性的人。「我住跑馬地,反正要到隧道口,你們住中區山頂的就不必統路了。」

    「好,由你送斯年最好。」文珠笑。

    蕙心也不解釋什麼,大家一起往外走,各自上了停在前院的車,陸續駛出馬路。

    「你的車——很好。」斯年找出話題。

    「遠不如你以前那輛四五1跑車。」她由衷地。

    「你還記得那輛車?」他意外地。

    「我記得以前所有的事。」她說:「那是不容易忘記的,是不是?」

    「是,甚至做了神父的我。」他說。

    「我相信這對我們倆是種懲罰,懲罰我們的剛愎自用。」她苦笑。

    「不要這麼說,」他搖頭,「我做神父並不是懲罰,而是我心甘情願的奉獻。」

    「我知道,或者——我說錯了!」她立刻改口。

    「我想——如果你願意,星期五可以帶李柏奕或那位助教去費烈家。」他說。

    蕙心驚訝地望住他,他什麼都知道?

    「不,費烈只請老朋友,原班人馬,他們不是!」她說:「而且——我從沒邀請他們,我們認識的日子還太短。」

    「時間不是問題,是吧!」他說。

    「對我來說,是問題,」她搖頭,一語雙關的,「交『老朋友』的時間已過,如今我沒有從頭開始的興趣。」

    斯年沒出聲,顯然是聽懂了。好一陣子,才說:「我抱歉!」

    他似乎有點黯然。

    「我有資格怨誰嗎?」她苦笑。

    然後,一陣子沉默,車駛過海底隧道。她送他到玫瑰堂的門前。

    「星期五見,斯年。」她凝視他。

    他考慮一下,慢慢地說:「我想你該叫我傅神父。」

    蕙心一愣,神色變了。「是,該叫傅神父的。」她立刻改口。她是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我抱歉。」

    斯年下車,也回頭凝視她半晌。

    「星期五見,蕙心。」他的聲音竟然嘶啞了,他——的內心也在做劇烈掙扎吧?

    她一咬牙,汽車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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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蕙心過了非常忙碌的兩天。

    公事忙,公事上的應酬也忙,加上來來往往要見她的人又特別多,還要打點受訓前的事,似有干頭萬緒纏著她,她覺得心靈負荷過重,巳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她怕自己要瘋了。

    當然,主要的原因是在心裡。斯年近在降尺,但在感覺上,卻遙遠得猶如永遠到不了的天邊。

    費烈請客的日子到了,早上他已打電話來提醒過。蕙心有自知之明,所以先說好了可能到得晚些,因為太忙。

    費烈托她去接斯年,她無法推辭,想去又伯去,最後還是答應了,約好了六點半在玫瑰堂外。

    然後,她接見一些客戶,又開了一次廣告會議,還做了一堆案頭工作,直到抬手一看,自己不禁嚇一大跳,怎麼已七點了?

    七點?那麼六點半等在玫瑰堂門外的斯年呢?

    她又急、又氣、又懊惱,匆匆拿起皮包,連埋怨秘前走。」

    「我知道,謝謝你,家瑞。」她由衷地。「我會替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我不會為難自己。」

    「那就好了。」家瑞笑起來。

    甲板上另一頭的文珠找不到家瑞,正揚聲怪叫著。

    「家瑞,你在哪裡?」她叫:「來幫忙調酒啦9」

    「你要不要一起過去?」他問。

    「我再站一會兒,你先過去。」蕙心搖頭拒絕。

    家瑞走了,只剩下慧心倚著欄杆,極目遠望,薄薄的絲襯衫迎風吹動,顯出她苗條纖柔的身材,站了一會兒,她聽見背後有腳步聲,是家瑞去而復返?

    轉頭望望,竟然是斯年。

    「啊!」她淡淡地招呼,又把眼光放得好遠。

    「怎麼不進去喝點飲料?」斯年站在她背後。

    「不想喝!」她動也不動。

    「是不是有點不開心?」他再問。

    「我很好,非常好。」她立刻緊張地說:「沒有什麼摹值得我不開心的/

    他沉默一陣。

    「來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斯年說。

    「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她說:「我相信你是看錯了。」

    「剛才——家瑞對你說了什麼?」他問。

    「讓我及早準備去美國受訓的事。」她說。

    「決定去了?」他問。

    「本來就決定去,去唸書、受訓,有什麼不好呢?」她的臉色顯得很冷。

    「是,唸書很好,我重回哈佛時也有這種感覺,」斯年說,「不過——學校依舊,人事全非。」

    「我以前沒去過哈佛,不可能有那種感覺。」她說。

    斯年沉默了,他的確發現她的改變,是因為剛才他說的話?

    「對不起,我先進去。」她垂著頭側身走過去。

    斯年沒有跟過來,當然,他不該再跟來的。

    「蕙心進來了,」文珠叫,「你和斯年好像在輪流轉,他出去你進來,你進來他就出去,你們在玩什麼遊戲?」

    「我剛才在吹風,」慧心淡淡地,「現在口渴。」

    「斯年,你現在吹風,什麼時候口渴?」文珠提高了聲音,又笑又叫。

    斯年沒回答,卻慢慢走進來。

    「現在已經口渴了。」他說。

    蕙心拿了一杯酒,很自然地坐在費烈夫婦旁邊。

    斯年轉頭看了一下,坐在家瑞那兒,兩個人彷彿是——一貼錯了門神似的。

    「坐在慧心那邊去,」文珠推推他,「快去。」

    「分明是為難我,為什麼不能坐這兒?」斯年微笑。「文珠,你還是像小孩子一樣。」

    「至少不像修女!恐伯當不了三天,修女院的牆就會被她打穿,她穿牆而出,還俗去也。」家瑞幽默地說。

    「當然,當然,因為你沒有當神父啊!」文珠笑著看看丈夫。

    「這麼說——是不是蕙心也該當修女?」家瑞看慧心一眼,她只是淡淡地望著遙遠的海平線。

    「是啊!是啊!不如建議蕙心找斯年隔壁的修女院去做修女,那不是——」文珠笑得好開心。

    「玩笑不能開得太過分,」斯年認真地,「尤其牽涉到第三者。」

    「慧心是第三者?」文珠小聲尖叫。「你憑良心說,蕙心是第三者?」

    斯年沒有出聲,只是半垂著頭,也沒什麼表情。蕙心一定聽見了,她的臉有點變色,卻沒把頭轉過來。

    「當年你們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你不能否認的,是不是?是不是?」文珠咄咄逼人。

    斯年的眼角飄向慧心,他看見她變了色的臉,又看見她眼中的難堪,心中一陣波動。

    「是,我不否認。」他沉聲說。

    「那不就是了?」文珠插著腰瞪著眼。「說了一大堆,其實你心裡還是愛慧心的,對不對?」

    「那是以前——」斯年的話還沒說完,巳被文珠推到蕙心那兒。

    「我們大家都出去,讓他們聊聊。」文珠叫。

    家瑞、文珠、贅烈夫婦快步出艙,只留下斯年和蕙心,兩人都很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文珠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蕙心先打破沉默。「很抱歉,令你尷尬。」

    「怎能要你抱歉?文珠是孩子氣。」斯年搖搖頭。

    「或者——我們是不該再見面的。」蕙心感歎。

    「這有什麼關係?說真的,蕙心,我們還是好朋友。記得嗎?在比利時教堂我們曾說過的話。」他說。

    「我不大記得你當時是怎麼說的,」她搖搖頭,「當時太意外、太傷心,神智不清。」

    「我——很抱歉。」他垂下頭。

    「不,不需要道歉,我尊重你的選擇。」蕙心微笑。「誰也不能勉強誰,尤其是感情方面。」

    「是的,你說得對。」他說。

    他們之間的談話一直很空洞,很不著邊際,誰也不敢觸及中心。

    「所以——見著我時你不必為難,也不必難堪,只當我是文珠、費烈一般的朋友就行了。」慧心理智地說。

    「我會,我一定會的。」斯年的反應幾乎是機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難道當了神父都會如此?

    蕙心暗暗歎息,斯年的改變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幾乎完全失去了當年的幽默、風趣、康灑、幾乎變成戴著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隱隱作痛,但——又能說些什麼?所有的事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還能適應香港的生活嗎?」她問。

    「還好,雖然離開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長的地方。」斯年說。

    「還記得那株草嗎?」她突然問。「那次在酒店,你叫一個金髮小男孩子送給我的。」

    「記得,它——還在嗎?」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確很適合它。它正欣欣向榮,已在窗台上變成二十幾盆了。」她說。

    「啊!真的?」他驚喜的。「你替它們分盆,是不是?你還種了什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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