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嚴沁
「沒說真話。」她斜睨他一眼,風情十足。
「我——我——」他看得呆了。
或許就是這種成熟的風情令他迷惑。在他三十年的生命裡,何曾遇過這樣的女
人?他的世界是單純的,純顏色的。現在突然進入一個幻彩世界,怎不迷惑?
「我不逼你,」她溫柔的眨眨眼;「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是不是?」
「是是,」他笨拙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什麼,我會告訴你。」
「說說林可若。」
「她,她是個很單純的人,讀書、工作,沒什麼可說的。」
「她很愛你?你很愛她?」
「我——」他呆怔一下。「是吧。」
「『是吧』?這麼不肯定?」她笑起來。「現代年輕人的感情這麼兒嬉?」
「不——我很愛地,」他漲紅了臉。「我想她肯跟我一起,當然也愛我。」
「相愛的一對,可以容忍長久不見面?」
「這——」他說不出話。心中砰砰亂跳。
「以前,我很愛我丈夫,我們無論多忙,晚餐必在一起,他公事旅行我也跟著,就怕生命太短,相處的時間不夠。可能感情太好,上天妒忌我們,他被先召回天國,要我們忍耐長期相思寂寞。」她如怨如訴,眼光朦朧。
「很令人羨慕的感情,現代已完全找不到。」他由衷的感動。
「現代人太忙、太現實,時間精力用來想怎樣賺鏤,怎樣成名,愛情已經是落伍的名詞,只不過是生活的附屬品。」
「不不,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想,」他彷彿在為自己分辯。「有許多人仍注重精神生活,並不那麼注重名利。」
「有嗎?」她仰頭喝光杯中酒。「不是絕種了嗎?哪裡找?」
酒精使她眼睛發光,更加柔媚。酒精也令她神經鬆弛,她的視線盡在他臉上。
「哎——我知道有很多這樣的人,」他有點窘迫,又有點興奮。「一定有。」
「你是嗎?」她放肆的問。
「我想——我應該是。」他結巴的。
她召來侍者又要了酒。
他默默地拿起酒杯,整整的喝了一杯。
他們喝了不少酒,講了很多話,事後都記不得那是什麼,總之很輕鬆,很開心,很興奮,很愉快。
午夜三時她送他回家,臨分手時,她主動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揚聲笑著離開。
立奧昏昏沉沉的上樓,倒在床上就睡,根本不知道臉上的唇膏印。
是早起的可若發現的。
立奧身上未散的酒氣,加上那鮮紅的唇膏印,她呆怔一下。她絕對不是小心眼兒的人,但她意外,這不是記憶中的立奧。
並沒有吵醒他,不必大驚小怪,可能是哪個女藝員跟他開玩笑,她還是工作第一。可是,整天在工作中都莫名其妙的心緒不寧,脾氣也變得暴躁。
「地門日?」愛咪開玩笑。
可若瞪她一眼,什麼都不說。
愛咪知趣地走開。今天天氣不好。
下班時,可若打電話回家,立奧不在。
他一定回電視城了。
她不想獨自一人回家,想到愛咪,愛咪已離開。
第一次,她想到找令剛,並立刻打了電話。
「怎麼會是你?」並不開朗的聲音。「我以為你不會再找我。」
「你在說什麼。有空嗎?」
「還有一組戲,可能要幾個鐘頭,」他悶悶的。「你等一下。」
去了大約五分鐘,可若以為他再不回來聽電話了,他的聲音才響起。
「你在哪裡,我現在來接你。」他說。
「你不是還有一組戲?我在公司。」
「半小時到。」他收線。
不明白他在搞什麼鬼,不能又能。她匆匆收拾桌子,他的電話又到。
「已過海底隧道,五分到七分鐘可以到你公司樓下。」他愉快的。剛才的悶氣一掃而空。可若快步下樓,令剛和他的吉普車已停在那兒。
「比預定的半小時早。」她笑。
「見你哦。」他半開玩笑。「找我什麼事?」
「很悶,找你聊聊,如果誤了你的工作,是我的錯。」她說。
「每天都要工作,你卻只找過我這麼一次。」他極輕鬆。「我決定放自己假。」
「你這一枚假,多少人受你影響?」
「影響?你沒聽見他們叫萬歲。」
「誇張。」
「為什麼?嗯?」他望著她。
「沒頭沒尾,什麼為什麼?」
「突然找我,聲音又與平日不同,為什麼?」他目不轉睛。
「女人的小心眼兒。」她笑。
「什麼意思?完全不懂。」
「見到你很開心,一切OK,沒事了。」她攤開雙手。「你的笑容帶來陽光。」
「你也講這麼文藝的對白?」
「焉什麼不?為廣告好,再肉麻再文藝的也說。」她皺皺鼻子,很孩子氣的一個動汗。「為工作我不顧一切。」
「雨過天青了?」他溫柔的問,
呆怔一下,她由心底笑出來。「我第一次發覺,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原來我就是,但被方令剛三個字破壞了我原來的形象,人人以為我是方令剛。」
「方令剛是什麼?」
「一個大陝、一個講義氣的爛仔、一個打不死的英雄、一個兒女情長的情聖,是銀幕上每個形象的總合。」
「原來的你呢?」
「心地善良、心腸柔軟、情緒不穩定、很多心事、很多鬱結、不開心的一個男人,而且你一定不信,我愛看文藝愛情小說。」
她望著他半晌,大笑起來。
「是你嗎?怎麼我完全陌生?」
「不要笑,那真是我。」他強調。
「自己說的不算數,要別人的意見,要別人慢慢瞭解。」
「你是天皇巨星,我沒有時間去瞭解你?」她搖頭,「偶像只可遠觀。」
「我不是要你瞭解方令剛,是我本人。」
「你本人是誰?」
「叫方令剛卻不是大家心目中方令剛的那個偶像。」他說。
「太複雜了。」她推開這題目。「我請你去喝杯酒。」
「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地方,沒有圈中人去。」他像孩子般興奮。「如何。」
「還等什麼?」
酒廊裡人不多,才踏進一步,可若敏感的看見了立奧和唐碧江,下意識地就退縮,一下子閃出門外。
令剛跟著出來,什麼都不問。
「換一個地方?」他說。
「我們——其實也不必避開他們。」她說。
他眼光閃動的凝視她一陣,很瞭解的說:
「到清水灣我那個秘密家。」
她點點頭,隨他上車。
不知道為什麼,再見唐碧江和立奧一起她心中不舒服,很自然的想起那鮮紅唇膏印。
一路上她都沒出聲,直到吉普車停下來。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她笑著問。
「你很理智,也大量。」
「他們——可能在談公事。」
「當然,唐碧江是上司。」他很君子。
「你知道唐碧江是怎樣的人嗎?」進客廳時,她忍不住問。
「不熟,點頭之交。」他搖搖頭。「不過聽說她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是皇親國戚。」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其他的我不知道。」他到冰箱拿了兩罐啤酒,交給她一罐。「這事煩擾你?」
她考慮一下,把唇膏印的事說了。
「這事可有很多種說法,看你選哪一種。」
「我選事實。」
「那就不要猜,當面問他。」
「那怎麼行?對他——我講不出質問的話。」
「沒有人能幫你,可若,」他把手放在她肩上。「一就靜觀其變,再不就當面問清楚,也許什麼事都沒有。」
她思索了半晌、奇怪的是,她只覺得心裡不舒服,沒有傷心哀痛的感覺,只有遺憾。
「也許什麼事都沒有,我神經過敏。」
「男人和女人去酒廊喝杯酒,有時只不過很普通的事。剛才我們也預備去。」
「是。」她開朗起來,「當然是。女人——小心眼兒,我要根除。」
他很滿意的望著她笑。很少見到這麼灑脫這麼坦朗的女人。
「謝謝你。」他由衷的說。
「謝我什麼?」
「在不開心時想到找我,」
「除了愛咪只能找你——」她有些呆怔。她竟然想不起有其他朋友,是不是為了工作,她遺漏了其他更多東西?
「在想什麼?」
「我竟沒有其他朋友。」她震驚的說出來。「怎麼可能?」
「真朋友難尋,原本就是這樣,人的本質原來就是孤寂。」
「你在講電影對白。」她笑。已忘了剛才的震驚。對她,或者沒有永駐的不快。
「我在講心中真話。」他搖搖頭。「你還有個愛咪,我——只能找你。」
找她?更是意外。名揚四海的超級偶像,影迷歌迷無數,竟然除她之外找不到另一個朋友,這是太可笑,太荒謬?
「我不合群,脾氣不好,圈子裡沒有朋友。圈子外更沒有,是沒有機會找。」
「至少你該有以前的同學。」
他眉心微蹙,然後說:
「沒有。一個也沒有。」
他真是個那麼難相處的人嗎?她並不覺得。
「你太挑剔。」
「交朋友是緣,眼緣、個性,什麼都重要。我不挑剔,只隨緣。」
「就是眼角太高,太驕傲。」
「認識你之後,我開心很多,至少有人肯陪我,肯真心對我,當我是個人,不是偶像方令剛。你——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