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嚴沁
「外表看來,她可能傷了我,但,事情並不能只看外表。」莫恕說:「真的,外表最不可靠。」
「但是的確因她嫁給蕭玉山——」
「絕對不是。」莫恕斬釘截鐵的。「真正原因絕對不是這樣。」
「那是為什麼,能告訴我嗎?」子莊問:「為什麼你頹喪十年?」
莫恕沉默半晌,吐出難以置信的兩個字:「內疚。」他說。
內疚?他因為內疚而恨女人?而十年不振?
以玫已經跟莫恕上課了一個月,一個月的相處,她覺得莫恕實在是個最好的老師,他用屬於他自己的獨特方法教學生,而且非常的盡心盡力!除此之外,莫恕絕對不是個好伴侶,不是個好朋友,他那種冷漠、刻板,實在沒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冷漠、刻板是天生的嗎?他以前也這樣對待林雅竹?他們之間的感情怎麼發生的?木板也會發芽、開花?到底他們之間有段怎樣的故事呢?
以玫很好奇,很希望知道,可是她沒機會問,她並不急,她——總有機會的,是不是?
然而莫恕不像子莊,她並不是那麼有把握,她要小心、謹慎而且還要最大的耐性。
目前來說她很滿足,名震一時的莫恕是她的老師,除了林雅竹,她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她等待著那一天來到,那一天名成利就,一如當年林雅竹。
她又來上課了。
她總是吃完午飯之後來。她知道莫恕早晨的時間要作曲,要自己練琴,還要看一點書,有時還要聽一點唱片什麼的。
最主要的,下午子莊不在。
她不喜歡她來上課時碰到子莊,那總是有點不方便,子莊是個敏感又多疑的人,避開他可免除了不必要的麻煩,是不是?
她是瞭解子莊,就像她瞭解自己。
她按門鈴,莫恕冷漠的替她開門讓她進去。
然後他們就開始上課了,講樂理、練嗓子、彈琴,每天都是固定的程度。
只是,莫恕從不限制她的時間,兩小時、三小時,他從不介意。
今天正好一個月,她該付錢,她為這件事為難,她該怎麼付呢?又付多少呢?
以她這麼每天來,一來就兩、三小時,若每小時五十元的話,三千元都不夠,她付得出這筆錢,她這麼來法自然心理早有預備,但——莫恕接受嗎?
他講完了樂理,又教她練了嗓子,於是她自己練琴了。昨天他交代的曲子還沒練熟,今天不會教新的。
她在鋼琴前坐下,卻沒有開始彈。
「莫恕——我該怎麼跟你算錢?」她終於忍不住問。
「錢?」他眼光閃一閃。
「是,學費!」她說。
在他炯炯眼光下,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以前怎麼付子莊的?」他問。「照付他的付我好了。」
「但是——你的時間長。」她說。
「照他的付。」他漠然的。「我是替他教你,至於時間不是問題,反正我有空。」
她想一想,點點頭不再出聲。
她知道莫恕是個主觀極強的人,他不喜歡別人和他爭辯,尤其是女孩子。
她開始練琴,卻心不在焉。
她在想,她每天練琴時莫恕這麼目不轉睛的望住她,是看她?或是看她彈琴?她雖然沒有回頭,卻也能感覺到他銳利眼光,真的,她能感覺到。
莫恕每天都是那個姿勢,那個神情,那種眼光,他這個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有人能猜得透嗎?
「停下來。」他忽然在她背後叫,聲音又冷又利。「你在想什麼?竟彈得全無章法,回去沒有練過?」「我——」
「家裡沒有鋼琴?」他再問。
「沒有,但預備買。」她笑,轉過頭來。「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事情?」
「因為你心不在焉。」他木然說:「這不是你應該有的態度,你不是想名成利就?」
「想當然想,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她笑。「你也不能擔保我一定成,是嗎?」
「至少你該全力以赴。」他說。
「我反而更信運氣。」她說。
「既然信運氣,何必來找我學?」他皺眉。
「運氣只是一半啊!」她笑得好有風情,不像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孩。「另一半要你幫忙。」
「不是我幫忙,是你自己努力。」他正色說。
「口氣和子莊一樣。」她搖頭。「哦,子莊監製那張唱片出了,有幾首歌真好聽,是他寫的。」
「他有天才。」他說。
「你豈不更有天才?」她說:「子莊根本是你一手造就的,沒有你就沒有他。」
「不要抹殺自己的天才和努力。」他說。
「莫恕,你什麼時候寫幾首曲子給我唱?」她眼中發光,充滿希望的。
她始終還是叫他莫恕,沒有改稱先生。
「我的曲子——是要選人唱的。」他淡淡的笑。
「選誰?我沒有資格?」她斜睨他。
他只是牽扯一下嘴角,沒有出聲。
「林雅竹現在不可能復出唱歌吧?她是闊太太。」她忽然說。
「我寫歌不會給林雅竹唱。」他說。看他那淡漠的臉,這一次他怎麼全然不在乎了?「
她沒辦法再唱得好。」
「那麼——誰?」她盯著他。
「或許我自己。」他不像開玩笑。「我寫了曲子自己唱,只有我自己才能明白我想表達的感情和意思。」
「你自己?」她大大意外。「你想灌唱片,是不是?是不是?我幫你唱合聲,好不好?」
「你肯替人唱和聲?」他嘲弄的。「你不是處處都希望做主角嗎?」
「替別人當然不肯,替你不同,你是我老師。」她說。
「你是這麼尊師重道的?」他諷刺的。「子莊不是給你騙得團團轉?」
「我騙他?我什麼時候騙他了?」她不依的嚷。「難怪你對我有偏見,我騙他,幾時呢?」
「你自己比我清楚。」他說。
「於是你就支開他,不許他再教我?」她非常聰明。「寧願自己出馬,也不要我接近他?」
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笑。
「你當我是什麼人呢?莫恕。」她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撒嬌似的。「你當我是什麼人呢?在你心目中,我大概是不屑一顧吧?嗯?」
他還是那樣笑,似乎——默認了。
「好,原來你肯教我是算計我。」她坐在他沙發的扶手上。「你也沒安什麼好心。」
他的笑容消失,眉心漸漸聚攏。
「你認為我沒安什麼好心?」他望著她。
她呆怔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難道——不是?」她是聰明的,很快就說:「你怕我傷了子莊的心,對不對?」
「子莊年紀比你大,卻未經世故。」他說。
「你呢?」她忽然嫣然一笑。「你不怕我傷你心?」
他凝望著她,好半天,才慢慢的笑。
「你認為有本事傷得了我?」他反問。
「你認為我不行?」她挑戰似的揚一揚頭。
「不是不行,」他夷然一笑。「是根本沒有機會。」
「機會?你不給?」她不退縮,她不簡單。
「你認為我該給嗎?」他說。
「難道除了林雅竹,世界上沒有其他的女孩子能吸引你?」她是大膽率直的。
「我這麼說過嗎?」他似笑非笑的。
「我比她年輕,我也漂亮,難道你看不見?」她挑戰的盯著他。
「年輕又漂亮的女孩子實在太多了,然而——和我有什麼關係?」他不直接回答。
她微微有些色變。
「你——又驕傲又可惡。」她狠狠的說。
「你還太年輕。」他搖頭。「有些事你只看見表面,沒有看見內心。」
「我知道你,除卻巫山不是雲。」她不屑的笑。
「我不是情聖,林雅竹再走到我面前我也未必再看她一眼。」他說,這是真話?
「扯謊,你為林雅竹頹喪不振到如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叫。
「全世界的人不是我,」他淡淡的笑。「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你敢說你不再愛她?」她不服氣的。
「我愛與不愛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心平氣和的。
「你——」她一窒。「你這人真可惡!」
「練你的琴吧,名成利就對你比較實在,比較重要些,陳年老事幫不了你。」他說。
她恨恨的跺一跺腳,走回鋼琴前。
「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這個人的心挖出來看看,」她說:「或者你根本沒有心。」
「也許,我也懷疑我到底有沒有心。」他笑,完全不在意的笑。
她坐下來叮叮咚咚的亂彈了一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心練琴。莫恕坐在那兒,就是莫名其妙的影響了她的情緒,雖然他是老師。
「今天不練了。」她猛然站起來。
「同家嗎?」他也站起來,並不意外。
「誰要你管?你根本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她狠狠的從皮包拿出一個信封,是學費,用力放在鋼琴上。「你何止沒有心,你根本不是人!」
以玫說完了,大步衝了出去。「砰」然關上大門。她——怎麼了?為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為什麼罵他?她可是——不正常?
子莊碰不到以玫,每次回家她總是已離開,他心中不安和思念一圈圈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