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嚴沁
「子莊啊!以後有機會你可以替我介紹嗎?」以玫說:「這個世界啊,關係最重要,有關係的話就算不怎麼好,唱片公司也會力捧,也會紅。」
「我介紹你什麼?」子莊不明白。
「唱片公司的人咯!」以玫笑。「在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對我就關係重大了!」
「你想做什麼?灌唱片?」子莊皺眉問。
以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珠一轉,笑了笑。
「當然不是說現在,我是說我學成了之後,」她撒嬌似的說:「我是你的學生,總不能替你丟臉啊!」
「你說得對,」他點頭。「不是任何人、任何歌星都能灌唱片的,一定要有水準、有資格才行,我雖和唱片公司熟,也絕不會隨便介紹人去。」
「我明白的,你是出名的作曲家,自然要愛惜羽毛。」以玫微笑。「不過你放心,我這學生絕不會丟你的臉。」
「也不是這個意思。」他不只老實,還忠厚。「我是說——如果你本身功夫不到家,還是多一點學習和訓練比較好,我不是指我的名譽。」
「無論如何,我是會聽你的話。」她說得好甜。
子莊滿意的笑了。以玫會是個好學生,會有前途,莫恕說的——可能太偏激了,是吧!雖然莫恕是好意。
「我們——再開始吧!」子莊搓搓手。「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好。」以玫坐在鋼琴前。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子莊,我有兩張演唱會的票,美國來的『第五度空間』合唱團,你願意去聽嗎?」
「你說什麼?『第五度空間』——啊!他們來香港的演唱會。」他恍然大悟。「他們是不錯的,在流行歌曲界曾享盛名,可是——聽說他們改組了,有兩個隊員離開。」
「你去聽聽,好不好?」她望住他,看來非常誠懇。「人家送了我兩張票,不去很可惜。」
「我去——」他呆住了。「我——我和你去?」
「你陪我。」她跳起來抓住他手臂,不停的搖晃。「我最不喜歡一個人,你陪我。」
「但是我——」子莊脹紅了臉。他是想去的,可是陪女學生去——這未免說不過去,而且莫恕會不高興。
「不管,不管,你一定要陪我去,」她抓住他不放。「一個人參加悶死人。」
「哎——我考慮一下,」他尷尬的。「我考慮一下。」
「考慮?」她似笑非笑的望住他。「是不是怕莫恕不高興?你為什麼那樣怕他?」
「不,不,不是莫先生——」他又窘又不安。「我怕抽不出時間,我這——」
「不信,你就是怕他,」以玫癟癟嘴。「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為什麼怕一個他那樣的人?」
「請別誤會,不是怕——是尊重。」他額頭開始冒汗。
「證明給我看。」她笑。「如果不是怕他,你就陪我去,我才會相信。」
「不需要證明——」他益發瞼紅了。「以玫,不要開玩笑,我們開始彈琴。」
「不,你不答應我不上課。」她頑皮得像個小孩子。
他猶豫半晌,掙扎半晌,終於咬著牙,好像決定第三次世界大戰般。
「好——我去。」他點點頭。
「那一言為定,不許黃牛啊!」她帶著勝利的笑著。「今天晚上七點半,我在演唱會的門口等你吧!」
「好!七點半。」他說。
決定陪以玫去,他心中很是高興,他原是喜歡去的,只為莫恕的影響太大——他擺脫不了,他終於擺脫了,他決定去。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卻又有一陣難以解釋的內疚,他知道莫恕不會喜歡他這樣,理
智上,他自己也覺得不應該去,但在以玫面前,理智不能理直氣壯。
他們開始練鋼琴!以玫依然很開心、很專心,而子莊卻是極不平靜,想東想西,精神完全不能集中。那種內疚的感覺也越來越厲害,終於,他停下來。
「怎麼了?子莊。」以玫詫異的。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像做錯了事,良心不安,」他歎一口氣。「我想——我還是不去。」
「不行,你答應過我的。」她叫起來。「你是老師,又是大男人,怎能出爾反爾?」
「我——哎,我很難解釋,或老我太古板、太保守,又太原則性吧,我認為還是不去好些。」他說。
「我想是你太善良,」她冷冷的癟嘴。「你認為莫恕有恩於你,於是你對他百依百順,像個奴隸一樣,我看哪,人家正利用你這善良的弱點,叫你一生一世不敢背叛他,受他利用。」
「不,你千萬不能這麼說,這絕對是錯誤的,莫先生絕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是。」他鄭重的否認。「他絕對不是利用我,他對我的栽培是絕無企圖的。」
「還說沒有企圖,你現在是不是賺錢養他?這不是利用是什麼?」她冷笑。
「你怎能這樣說,莫先生以前教我、養我、栽培我,今天他——哎!我養他又有什麼不對?」他說:「你——怎麼總是針對著他呢?」
「我是為你好,你不會以為我和他有仇吧?」她搖頭。「我只是看不慣——你這麼大一個人,他還管得厲害,還一些自由也沒有。」
「他沒有管我,我的一切是我自願的。」他說。
她沉默一下,突然又說:「那個莫恕,他年紀又不老,怎麼不做事,一天到晚游手好閒的?」
「這——他自然有原因。」他皺眉。
「什麼原因?有絕症?受了刺激?女人?」她好奇的一連串問。「他多大了?」
「這是他的私事,我不便說。」子莊搖頭。
「我的天,居然有你這種人活在這個時代,你像個一成不變的老古董,又臭又硬。」她極度的不滿。
「人活著是該有一點原則。」他正色說。
「為了原則你要吃苦一輩子?」
「我不覺得吃苦。」他搖搖頭。
「你當然不覺得,可是在我們旁觀者看起來你就大吃虧了。」她搖頭。「你年輕,你有才華,你應該更有名氣,更有前途,你應該有更好的享受,你該賺更多的錢。現在你為了他只好放棄許多。」
「誰說的?誰這麼說的?」他激動起來。「全無事實根據,胡說八道,我怎麼是為了他
放棄了許多,反過來說是他為了我——而且我不稀罕更好的享受,不稀罕賺更多的錢,我很滿意目前。」
「你太傻,你根本不適合這個時代。」她說:「這是個人人拚命往上爬的社會,錢是最基本的一切,你不要錢又不要爬得高,你的思想太落伍了!」
「落伍也好,跟得上時代也好,我還是我,根本不會改變,」他嚴肅的望住她。「以玫,以一個學音樂的人,你心中有太多的名利,你的成就不會太高。」
「你——什麼意思?」她皺眉,開始不悅。
「當然,我只是個音樂老師,我不能管你的思想,」他慢慢的,真誠的說:「但是我希望你真的有成就!真的成名,你——畢竟是我唯一的女學生!我真是希望你好。」
「然而成就是什麼?像你這樣?像莫恕那樣?我不要那樣的成就,」她冷冷的笑。「成就根本是兩個字,一點也不實在,我要的是看得見、抓得住的,我要我的名字天天見報,我要全香港的人都認識我、喜歡我,我要賺許許多多錢,這才是我心目中的成就。」
「以玫——我很失望。」他歎口氣。莫恕是對的,莫恕早看出以玫不是他們同一種人。
「為什麼失望?我不用功?我的學習進度不夠快?不夠好?」她又笑起來,改變是非常的快。「你是老師,你說過,不管我的思想,對不對?」
「是——以玫,你還是去找另外的老師吧!我怕我教不好你,會令你失望。」他搖頭。
「不,不對,你是最好的老師,來之前我已經調查過了,」她不同意。「要想學好唱歌、鋼琴和樂理,只有你一個人能教,其他老師辦不到。」
「可是——我是落伍的。」他垂下頭。
「你真固執,子莊,」她抓住他的手。「是你的善良、忠厚使思想落伍,但你是最好的老師,你只管教我,其他的一切——我自有辦法。」
「自有什麼辦法?」他任她握住手。
「名成利就。」她眼中射出異采,非常的信心十足。「我一定會做到,一定。」
「當然——如果你認為我幫得了你,我會繼續教你,我已經答就過了,」他望著她那美得野性的臉發呆。「只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批評莫先生。」
「你總是那麼幫他,這正是你的可愛處,」她嫣然一笑。「我答應你,以後我再不說他便是。」
「其實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而且他在音樂方面的造詣、修養絕不是我可以比得上的,」他真心說:「如果他肯教你,你會事半功倍,提早達到目的。」
「他教我——他肯教我嗎?」她眼中光芒又是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