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嚴沁
第一章
一口氣走上四樓,何以玫累得直喘氣,白皙的臉兒也泛出了淡淡的嫣紅。她看一看門牌,並沒有錯,是這兒了,門牌下面有一個「陳」字,陳子莊,是她要找的人。她用力按響了門鈴。
沒有人來應門,門縫裡隱約傳出一陣陣鋼琴聲。她等了一陣,漂亮的黑眼睛裡露出了不滿,這個陳子莊好大的架子,明明在家卻不開門?
她再按鈴,重重的,長長的,狠狠的,她既然來了,她就一定要達到目的,她是個絕不容易妥協的女孩,決定了的事,她一定要做到,無論其中過程如何,又有多困難。
終於,鋼琴聲被她死按著不放的門鈴聲所打倒,琴聲消失,她聽見腳步聲,隔著鐵閘,她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請問找誰?」那年輕男孩子非常清秀,有一股說不出的孩子氣,雖然他看來有二十六、七歲了。
「陳子莊,他在嗎?」何以玫說。她是個略帶野性美的女孩子,像一隻小野貓,有一絲隱約的侵略性和野心。
「在,請進來。」男孩子眼中有一抹奇異的光芒。
鐵閘開了,她很快的走進去。
很簡陋的一個小客廳,兩百尺左右,一組古老過時的舊沙發,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面堆滿了書和唱片,一部不很講究的音響組合,另外就是一架很舊卻抹得很亮、很乾淨的鋼琴。
「請坐。」男孩子搓搓手,望著以玫,臉也紅了。
「我是何以攻,」以玫看一看關著的兩扇房門,是臥室吧?另外走廊盡處必是浴室和廚房,很普通的房子。「陳子莊呢?我是專程來見他的。」
「請問——何小姐找他做什麼?」男孩子的視線一直停在以玫臉上,顯然被她那種眩目的美麗耀花了眼睛。
「找他學唱歌、學樂理、學彈琴。」以玫一口氣。帶著絲諷刺意味,她是不滿那個陳子莊的架子大。「我不會平白無故的來找他聊天吧?」
「哎——請別誤會,」男孩子「請呀請的」,一直都好客氣。「我不知道,我總得要問問——」
「到底陳子莊見不見人的?」女孩子咄咄逼人。「我可不是白要他教,我要付錢的。」
「哎——是,是,」男孩子急了一頭汗,臉紅了。「你已經見到了,我是陳子莊。」
「你是陳子莊?」以玫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可能嗎?她聽見這個名字差不多十年了,但這男孩子——「你和我開玩笑,陳子莊不可能這麼年輕。」
「我的確是陳子莊。」男孩子摸摸頭髮,不敢正眼看以玫。「我也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年輕,我三十歲了。」
「三十歲?那你二十歲就成名了?」以玫怔怔的望著那張清秀,帶稚氣的臉。
「也不能算成名,我——我——」子莊訥訥的。他能唱一首好聽的歌,能彈一首動聽的曲子,能寫一首美麗的樂章,卻是那般不善言辭。
「好,我們開門見山的直說,」以玫的個性直率,乾脆俐落。「你肯不肯收我這學生?我的嗓子不錯,也有一點鋼琴、樂理基礎,你可以試一試。」
「可是可以,但——」子莊似在猶豫。
「我想學唱歌、學作曲,我是希望成名。」以玫立刻說:「我知道只有你可以教我,我不要那些只懂教唱時代曲的老師,我的野心不止於此。」
「我想——」子莊看以玫一眼,下了決心似的。「好吧!我答應教你,但是——我不能保證你成名。」
「這個自然,你放心,」以玫笑了。「只要你肯教我,收我做徒弟,成名——是必然的,我有絕對信心。」
「那麼——」子莊想說話。
「我希望每天都能來上課,」以玫更快的打斷他的話,她是個十分主動的女孩。「我希望盡量利用時間,我是急於成名。」
「這個不是問題,我可以安排,」子莊微微有些不安。「我的學生不多,我——收得很嚴,很挑剔。」
「很嚴?很挑剔?你甚至沒有替我試音。」以玫笑了。
「你——你是比較例外,」陳子莊的臉又泛紅了。「你對自己有很強烈的信心,我相信——你是可以。」
「可以什麼?一學成名?」以玫開心的問。
「那還得看你的努力,成名也許容易,但成名不是成功,想成功——是必須下一番苦功的。」他說。
「成名不是成功?」以玫很不以為然。「既然能成名,必然就是成功了,有什麼不同呢?」
「成名和成功是不同的。」子莊搖搖頭,卻似乎難以解釋。「慢慢的你也許會明白。」
「我不明白,我認為成名就是成功。」以玫說。
「成名是表示有知名度,這知名度或是因為宣傳,或是因為有人力捧,但是——這並不表示真正好,我的意思是許多有名氣的人,也只不過——只不過——」
「浪得虛名?」她尖銳的說。
「哎——差不多,」他又臉紅了,現在真是絕少見到他這樣的男孩,絕少。「所以如果你想跟我學習,你必須努力,我是希望你成功,不只是成名。」
以玫皺皺眉,她還是不同意子莊的說法,然而他是老師,她要跟他學,她聰明的不跟他辯論。
「我盡力而為。」她笑笑。她是個反應絕對敏捷的女孩,她具備了許多成名的條件,如美麗、勇敢、大膽、聰明,但她也能成功嗎?
沒有人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她不擔心,她想的只是成名,只希望名成利就,至於成功不成功——那是另一回事,正如子莊所說,成名不是成功。
「那麼——明天開始上課吧!」他說:「每天早晨十點,時間上你有困難嗎?」
「沒有問題,我是在全心投入學習階段,我用整天的時間都行。」她說。
「整天我不行,我下午有其他學生來。」他立刻說。
「怎麼會整天呢?我說笑的,」她搖搖頭。「整天跟著你,我怕付不起這筆學費。」
「我的學費並不很高,如果你有困難——」他體貼的。
「不,沒有困難。」她立刻說,信心十足的,而且頗為驕傲。「我不會求你減價。」
「我——哎!」他難為情的苦笑了。
「明天十點鐘我會準時,」她站起來。「很謝謝你肯收我,沒來之前我曾擔心過,介紹我的人說你不隨便收學生的,是不是?」
「我——」他搖搖頭,訥訥不能成言。
「還有,我忘了介紹自己,」她笑著說:「我,何以玫,二十歲,曾經當過美容師,現在是模特兒,小有名氣,卻不是我希望的,我要出人頭地,大紅大紫,能唱、能作曲、能彈琴,至少要比陳秋霞好。」
子莊皺皺眉,陳秋霞!為什麼要和她比?
「你的目標只是陳秋霞?」他顯然是失望的,是她的目標定得不夠高,眼光也不夠遠。
「我自然想和披頭四,想和卡本特,想和海倫萊迪,想和鍾拜亞絲比,」她是非常聰明,立刻見風轉舵。「但是——可能嗎?目標不要定得太高,否則失望會大。」
「也許——你有道理。」他點點頭。「不過——我希望目標能隨進步而升高,才永遠不失追求的精神。」
「我會,我明白的。」她笑著點頭。「明天見。」
正預備離開,一扇關著的房門開了,走出一個男人——一個與子莊絕不相似的男人。
那該是中年人,有四十歲吧?穿上一條好舊的牛仔褲,一件好隨便的T恤,頭髮很長、很亂,腮邊有青青的鬍鬚沒有清理,臉上神色冷漠,非常的不近人情似的,尤其那雙黑眸,有一抹令人退縮的憤怒顏色。
他冷冷的看以玫一眼,又看子莊,一句話也沒有說的就打開大門,逕自走出去。
以玫呆怔一下,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都虧欠了他似的,他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他對世界只是個冷眼旁觀者。
他是誰?他怎麼會住在子莊屋子裡?
以玫不敢立即出門,她不願在樓梯上遇見那個奇異的、令人不安的男人,她只能再等一陣。
「那一位——是誰?」忍耐一下,終於還是問。
「我——很難說清楚我和他的關係。」子莊說。
子莊眼中有一抹敬佩,有一抹友愛。「他可以說是我老師,也可以說是我朋友,也可以說是我兄長,更可以說是我義父,甚至——他也算是我的恩人。」
「哪有這麼複雜的關係?你在開玩笑?他到底是你什麼人?」以玫的好奇心被引起了。
「我已經說過了,他是我的師、友、父、兄和恩人,」子莊搖搖頭,道:「沒有了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真是——這樣?」她忍不住叫起來。「難道你們之間還有一段故事?」
「也不是什麼故事,」子莊搖頭。「是一段往事,真真實實的,他收養了我、教育了我、栽培了我,就是這樣!我原本只是個孤兒,他從孤兒院中領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