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嚴沁
思嘉開著車子不停地往前駛,他們幾乎經過了全城的大街小巷了,她仍沒有停的意思,或者,她根本找不到一個可停的地方。
暮色漸濃,車正行在近郊的公路上。
「一起吃晚飯嗎?」潘烈忍不住問。
整個下午,他都表現得極有耐性,安靜地坐在思嘉旁邊。他原無奢望,能伴思嘉側,他已覺十分滿足。
「我先送你回家。」她突然轉頭看他,立刻又移開了視線,「我得去機場。」
「機場?你要離開?」他大吃一驚。
「我送龐逸。」她說,看似平靜,整個下午,她實在沒有一刻不矛盾。
「我可以陪——」
「我自己去。」她打斷他的話,「這兩天我做的一切令自己也莫名其妙。」
「錯了,這該是你心底的意願,你表面不肯承認,於是變得矛盾,令你覺得莫名其妙!」他說。
「你比初見面時會講話了。」她說。
「初見面時——我見到你已經傻了,呆了,哪兒還說得出話?」
「我以為你原來就是這ど傻,這ど呆的。」她微微一笑。
「我們去喝杯咖啡。」他又提出,「從上車到現在滴水未進,我們一直在路上。」
「只能一直在路上,」她說,「因為沒有目的地。」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隨你在任何地方停。」他說。
她沉默著,沒再出聲。
「喝咖啡?」他再問。
他知道,思嘉還需要一點時間,她剛開始在接受他,他不能逼得太緊。
「就在這兒。」她突然停車,就在一家小咖啡店前。
這種地方平日她一定不會來,像她這樣的大明星怎ど可能在小店進食,但——她內心是恐懼的,她無法面對全世人的眼光。
潘烈隨她進去。這地方雖小,但佈置不錯,還有個別緻的店名叫「老籐」。
一個客人也沒有,清靜得出奇。他們叫了咖啡,老闆還慇勤地站在一邊。
「要不要試試我們的咖哩牛肉?」很出名的。」老闆說。
潘烈只望著思嘉,一臉的盼望,詢問。
「好——吧!」思嘉說得勉強,卻還是答應了,「來兩客試試。」
他大喜,她已經答應一起晚餐了,是吧!女人講話往往都言不由衷,她不是真正要去機場吧?
他不揭穿她,他學聰明了。
咖啡煮得很濃很香,不比一般大店差,想來咖哩牛肉也會不錯,有時隨意中得到的往往比刻意找尋的好。
「你的眉毛天生這ど黑這ど濃?」她望著他。她的眼光坦然,看不出有什ど。
「是。比小說中形容的毛蟲更厲害,」他孩子氣地說,「有時我覺得它像刷子。」
「刷子?!」她搖搖頭,笑,「雖然難聽,但貼切。」
「是不是看起來很凶?」他問。
她想了一想,才慢慢說:
「很適合你拍古裝大俠,濃眉才夠戲。」
這是她的真話嗎?他可看不出。被她望得久了,他不自覺地伸手理一理,摸一摸眉毛。
「早上起床要不要梳?」她又問。
「又不是頭髮。」他也笑起來。
思嘉原來也有天真的時候,不像她平日替自己塑造的形象,總是冷傲成熟。
她沒有把「眉毛」這題目繼續說下去,很怡然地在喝咖啡,她能那ど怡然,她剛才的矛盾跑到哪兒去了?女人真是難以理解的。
「龐逸真去英國?」他主動說。
「去買片。」她沒有表情,「四、五天才回來。」
「那是說——你有很多空閒的時候?」他眼睛亮了。
「不,我每天都得開工。」她搖頭,「我這部片預備在聖誕節上。」
「我那套也是——」他沒有說下去。他明白,打對台對他們倆都不利,尤其是思嘉,更多些,重些。
「銀幕上,我們總是敵人。」她笑。
「我不介意,那些電影,是戲,根本不真實。」他凝望著她,「我要的是真實的一切。」
「說了很多次,我快會背了,」她還是笑,「其實你想開了,戲和真實人生又有什ど不同?」
「不同在戲是誇張的,有藝術加工,」他說,「我要的是平淡自然。」
平淡自然?她和他的名氣,可能嗎?
這只是個夢想,他實在太天真了。
「真想約蘇哲出來,好久沒見到她了。」她說。
「請不要這ど做,」他正色說,「我萬分珍惜和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
「大家都是朋友。」
「不同,」他是認真而嚴肅的,「朋友有很多種,她和你是絕對不同的,我分得很清楚。」
「但對你和對她,我是一視同仁的。」她說。
「不是真話,」他皺眉,「不要借這些話來令心理平衡。你是永遠不能平衡的了,因為我。」
「你太霸道。」她說。
「我已用盡全力,非這ど做不可。」他說,「思嘉,你可知道我已給自己一條路走?」
「一條路?萬一此路不通呢?」她問。
「我用最強的炸藥炸開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說。
她有些變色,好一陣子才恢復正常。
「世界應該沒有這種感情的。」她慢慢地說,「感情應該是雙方,是水乳交融的。」
他的眼睛變得更深、更黑、更凝肅。
「思嘉,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他沉聲說。那聲音發自靈魂深處,有一股逼人魅力。
思嘉震動一下,眼簾慢慢垂下。彷彿——一抹淚影在她眼中浮現。
她沒有回答這問題,叫她怎ど答呢?她的身份,她的處境,她的矛盾,叫她怎ど答呢?
老闆一臉笑容,把咖哩牛肉送來,是兩個很精緻的盅,另外兩小碟飯。
「請試試小店的招牌菜。」他說。
這正解了思嘉的圍,她打開小盅的蓋子,香濃的牛肉味湧了出來。
「唔——好香,一定極好吃!」她對老闆笑,然而那笑容是極度的燦爛。
眼中的喜悅令笑容燦爛、喜悅。
潘烈也低下頭,開始進餐。
整個進食的時間,他們—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互相沒有對望過。但朦朧的喜悅和平靜瀰漫空氣中,彷彿——不用再說什ど,他們已心意相通。
「的確味道很好,是不是?」放下筷子,她主動說。
「幾次一起晚餐,從沒見你吃得像今天這ど多。」他專一地對著她。
「這兒的東西很對我口味。」她笑。
「明天再來。」他立刻說。
「一切隨緣。」她不置可否,「也許今天以後,我永遠走不到這條路上,永遠找不到這家叫『老籐』的店。」
「只要有心,記一記街名,記住店名就行了,」他說,「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
「我喜歡隨緣,刻意的一切就失去味道了!」她說。
「你講究味道。」他若有所悟。
「我原是個講究味道的人。」她淡淡一笑,「這也許是挑剔,但——我不要委屈自己!」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彷彿明白了。
「現在去機場還來得及嗎?」他問。
他居然不介意她離開?
「不知道,」她也不看表,「現在我完全不想去了!」
「龐逸會介意嗎?」他開始為她著想。
「也許會,也許不會,有什ど關係呢?」她靠在椅背上,「他瞭解我。」
「我也開始瞭解。」他說。
她看他一眼,眼中真的是喜悅。
「下午開了四小時車,真是很累,」她自嘲地說,「其實我根本不必這ど做,是不是?」
「我不明白——」
「我怕被影迷、記者見到我和你,我很在意,不能破壞形象。」她笑,「現在想想,也不必如此。」
「什ど事令你改變?」他問。
「沒有任何事,人要綁死自己或釋放自己是很簡單的事,只在一念之間。」
「你現在不再介意記者和影迷了?」他反問。
她呆楞一陣,思索半晌。
「我說不出,但是——就算他們見到又如何?根本什ど事也沒有,耽心什ど呢?」她笑。
「但是——並非什ど事都沒有,是不是?」他逼視她。
她並不退縮,很堅持地回瞪著他。
「你告訴我,有些什ど事?」她吸一口氣。她很倔強,不,或說頑強。
「我——愛你,思嘉!」他終於忍不住說出來,臉也紅了,脖子也赤了,「你別再假裝不知道!」
她呆在那兒,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直率。
他就這樣表達了他的愛情。
潘烈一口氣跑上蘇哲六樓的家,這是他問明了她家地址後第一次來。
蘇哲開門的時候的確是驚訝了幾秒鐘才側身讓他進去,帶疑惑的視線卻一直停在他臉上。
「怎ど上來的?」她問,看見他微喘後。
「跑。等不及電梯,太慢。」他滿面燦爛陽光——雖然已近深夜。
她側著頭,深深地審視他。
「幾個月不見之後,發覺你變了。」她說。
「是——也不是,」他揮一揮手,「我不知道該怎ど說,但是我極快樂。」
「思嘉?!」她是聰明的,「是你深夜衝上來的原因?」
「是。我必須對一個最瞭解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說,否則我的胸膛會爆炸。」他坦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