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嚴沁
他反手緊緊的握住她的。
「我只能相信你,璞玉,告訴我一切,」他喃喃對著她說。
「讓我們一起去找尋真相。」她說。
他的心一下子定下來。是啊!有璞玉一起,他還擔心甚麼呢?
董愷令的司機帶他們到元朗別墅,那新建成才不過五年的西式建築物。
「我沒有送夫人來,」司機說:「可能她自己叫車來,我不知道。」
按了好久門鈴才有人來開門,是個很老的男人,看不出真實的年齡,但行動老邁。他慢慢的走過花園,慢慢的打開大門。
「泉伯,夫人在嗎?」司機下車間。
泉伯不知是否聽清了,嘴裡咕嚕著沒有人聽懂的話。他昏黃的眼睛慢慢轉動,見司烈突然間震動一下。
「你——你——少爺。」他尖叫起來,駭然指著司烈不停的後退。「你是——」
「泉伯,他是莊先生,」司機不耐煩。「夫人在嗎?莊先生是夫人好朋友。」
「不不,少爺——」泉伯全身顫抖。「不——」
司烈詫異的指著自己。
「你見過我嗎?泉伯。」司烈說。
「你是—你是——」泉伯一口氣似乎提不上來,眼睛直翻白。「少爺,你你——」
「他是少爺?」璞玉問。「甚麼少爺?」
「老眼昏花,泉伯,」司機極為不滿。「你一個人在嗎?夫人呢?」
好一陣子,泉伯才緩過氣來。也許他知道自己認錯人,一邊招呼他們進去,一邊還不停的偷看司烈。
「夫人不在,夫人沒來過。」泉伯說。
「我們上樓看看,」阿尊最冷靜。「泉伯,我擔心董愷令有危險。」
「危險?」泉伯眼光閃一閃。「我不知道,大屋那邊火燒,前天晚上。」
「你又在胡說甚麼?我們找夫人。」司機說。
「我不知道。」泉伯垂下頭默默退下。
「讓我——我和璞玉上樓好了。」司烈在樓梯邊說:「你們等我。」阿尊和佳兒沒有異議。
「夫人不准人上樓的,」司機忽然說:「樓上是夫人寢室和靜修室。」司烈沒理會,已走上樓。
愷令的寢室裡很整齊,不像有人來住過。司烈猶豫一下,推開靜修室的門。
門一開,他整個人如遭雷殖的呆住了。」
那一間熟悉得閉著眼也指得出甚麼東西放在那兒的房間。兩面有窗,迷濛光線從微開的深紫色絲絨窗簾中透進來。正對著門的是長型的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是齊全的各色供果、鮮花。有清香一束,淡淡的檀香味清幽繚繞。門邊有張精緻古雅的紫檀木屏風,牆上——牆上掛著一張男人照片,照片中的人——司烈臉色青白全身冷汗搖搖欲墜,夢中的景象竟和現實中一模一樣,照片中的人是——是那樣像他的一個男人。
他聽見身邊璞玉被壓抑了的呻吟聲,他轉頭,看見她空洞驚惶和不能置信的眸子。
「這——不是真的。」他勉強說,聲音乾澀得自己也嚇一跳。
「他是董愷令的亡夫,我在倫敦朋友家見過他的照片,」璞玉說:「他像你。」
「但是——這有甚麼關係?」司烈夢囈般。「這就是糾纏我二十多年的夢的原因?」
「還有佳兒——」璞玉睜大了不能再睜的眼睛,她掩著左邊臉頰。「我不知道——真的,但——但—一怎麼會?」
千絲萬絲中似乎找出了個頭緒,只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夢中的房間竟在愷令家,」司烈又說:「她和我——又有甚麼關係?」
「不不,我在想——你和照片的男人有甚麼關係?」璞玉突然說。
「我和他——」司烈望著牆上的照片,望著自己也迷糊了,照片中的人是不是他?除了衣服和髮型外——是不是——相像得連自己也分不出來。
他們有甚麼關係?不不,怎麼可能的?他是莊司烈,照片上的人是三十年前愷令死去的丈夫。三十年前——
「璞玉——」他指著照片想說甚麼,卻又說不出來,整個人在一種極混亂的情緒中。
「我不知道。或者董愷令知道,只是——」
「不,不會,不會是她,」他的臉上現出一抹血紅色。「她為甚麼要害我?」
也許是等得太久,佳兒和阿尊也都上樓來,看見靜修室中的一切,都驚愕萬分。
「這是——你的夢境。」佳兒說。「董愷令照你的夢中情景來佈置的?」
當然不是,誰都看得出來,所有的傢俬都超過五十年,全是古董。
「愷令不在,誰點的香?誰燒的檀香?」司烈突然想到。
「泉伯。一定是他,」璞玉眼光一閃。「我去請他上來。」
泉伯慢吞吞的上樓,顫巍巍的模樣看起來他好像老得不得了。
「我點的香,我燒的檀香,」他挺著胸仰高了頭。「我為少爺做的。」
說少爺時他又看司烈一眼。
「少爺像莊先生,是不是?」佳兒問。
「一模一樣,除了年齡。」
「這佛堂一直是這樣?」
「佛堂是照舊屋佈置的,舊屋的閣樓上有一模一樣的一間。」泉伯說。
「或者……」
「前二天失火的那一間,當年——少爺就是死在那兒,」泉伯看司烈一眼。「二樓走廊盡頭有一道樓梯,直通閣樓。」司烈想起曾經從暗門出走廊,又上過的那道樓梯,看到的那間佛堂,莫非——那不是夢境?是真實的?但——怎麼可能?朦朧中醒來他仍困在那房間,他找不到暗門——怎麼回事?
「你對古老舊屋很熟嗎?」他問。
「從小我就住在裡面,我們兩代都為老爺和少爺工作,從我父親開始。」
「二樓有間很大的睡房裡是不是有暗門?」
泉伯露出詫異驚訝的神情。
「你怎麼知道?那是少爺和夫人的睡房。」他說:「你怎麼知道?」
司烈駭然,那麼——他的那些似真似幻的夢境是真實的了?
「最近你去過舊屋嗎?」司烈再問。
泉伯有絲忸怩不安,猶豫一下,終於說:「夫人不准我去舊屋,但是——我是在那兒長大的,我總是去清掃一下。失火前一天我還去過。」
「你沒發覺舊屋有人?」
「有人?不會,夫人不許任何人進去,我是偷偷去的,」泉伯正色。「有一次我幾乎被夫人碰到。」
「董愷令自己去那邊?」璞玉問。
「不不,我不知道是誰,因為夫人自己也不去。只是——只是那天晚上我感覺那背影是夫人。」
「你感覺?你沒看到?」
「我不敢看,夫人——很嚴厲,」泉伯眼中有懼色。「但是——我知道是夫人。」
「憑甚麼知道是她?」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泉伯吸一口氣。「夫人在我四周我一定知道,三十年前少爺去世那夜我也知道。」
「你知道甚麼?三十年前少爺去世那夜?」司烈忍不住問。
「不不,我不能講,我不會講,」泉伯忽然間有了戒懼。「你們是誰?我為甚麼要告訴你?」
「我們是你少爺的朋友。」阿尊說。
泉伯盯著阿尊,彷彿在研究甚麼。
「真的?你們是少爺的朋友?不騙我?」他把視線移向司烈。「你是少爺的——甚麼人?」
「你以為呢?」阿尊搶著答。
「我不知道,但是那麼像少爺,我偷聽夫人說過,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泉伯知道的事可真不少。「會不會是少爺他……」
「是,你猜對了,」阿尊不等泉伯說完。「否則怎麼這麼像?」
「你——真是少爺——少爺的——」泉伯不能置信的喃喃,說,突然就流下淚來。「怪不得夫人——容不下你。」
「你說甚麼?」司烈皺眉。容不下?
「我知道她想做甚麼,三十年前她做的一切還不夠?她——她趕盡殺絕,太狠心,太狠心了。我真的不放心,一直跟著她,知道總有一天她還要害人。果然,她又像當年對付少爺一般的對付人,我——我不能讓他再得逞,我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一定要。」
泉伯的話漸漸變成模糊的囈語般,昏黃的眼中射出一股狂熱的光芒,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傷樓著的背彷彿也突然挺直。
「這一次她不能成功,她不知道我一直暗中跟在她後面,我只是個又老又不中用的下人,她不會注意我。」泉伯大聲笑起來,笑得眼淚鼻涕一齊流。「她不會成功,一定不會。」
「她做了甚麼?」璞玉追問。「當年對少爺做了甚麼?如今又要做甚麼?」
「當年,當年——」泉伯哭得好傷心,好淒涼。「少爺他——他是被害死的。」
「你胡說,」司烈怪叫起來。深心裡,他還是維護著董悄令。「你少爺明明病死的。」
「你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是她,我親眼看見是她,每天在少爺的湯麵裡下毒,是那種慢性的,份量又少的,根本查不出。少爺是被慢慢毒死的。」
「當時你看見為甚麼不阻止?」司烈問。
「我——不知道是毒,天下哪兒有害自己丈夫的妻子呢?後來少爺死了,我才慢慢發覺,我不敢講,沒有人會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