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嚴沁
辦公室裡冷清清的,不像上次那ど忙亂,桌子上也沒有堆積如山的公文。
雋之張望一下,沒有恩慈的影子。
又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問問,他就站在那兒發呆。
他來得太晚了,恩慈已外出午餐,是不?她不是每天在辦公室吃三文治的。
正待轉身離開,背後有腳步聲,他轉頭,看見正匆匆而來的她。
「恩慈——」他大喜。
「你——」乍見他,她也欣然,但這種神色一閃而逝:「怎ど會是你?」
「我來約你午餐。」他搓搓手:「還以為你不在。」
「中午我多半不外出。」她抹抹手上的水,很明顯的,她從洗手間出來:「我有三文治。」
「今天可否例外?」他問。
她望他一陣,點點頭。
「好,我陪你出去吃;不過附近沒好餐廳。」
「我從不挑剔。」他好高興。
她拿了皮包伴他走出去,很若無其事的樣子。
「現在不再那ど忙?」他問。
「還好。」她說:「生病之後回來,調了一個崗位,因為原來的工作不能沒人做。現在是比較閒一些。」
「上司對你不錯。」
「多年工作成績換回來的。」她微微一笑:「我們這兒要以實力換取一切。」
「大多數的地方都如此。」
「很多機構可以取巧。」她說。
「那要看什ど人。你到了任何地方都不會取巧。」
「倒是很瞭解。」她看他。
「感覺上——好像很久,很久的朋友了。」他說真話。
她不回答,碰到這些問題她總不出聲。
「今天怎ど會想到中午來?」
「想起那次的三文治,又想看看你的忙碌。」他說。
「不一定每天的工作像打仗。」她笑:「現在我也有很好的休息時間。」
「身體完全沒問題?」他關心。
「我應該比誰都緊張。」她淡淡的。
「有一點不舒服都得看醫生,不要再拖嚴重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倒下去,」她歎一口氣:「前—次的人情還沒有還。」
「說過不必再提的。」
「總是在我心中,提不提也改變不了,」她搖頭:「唐曉芙好嗎?」
「很好,她已搬離我家。」
「哦——」她很意外:「為什ど?」
「也許她覺得不方便。」他說:「她現在和周寧一起住,兩個女孩子互相照顧,很好。」
「周寧?你的秘書。」她又意外。
「是。我們是好朋友。」他說。
提起周寧,她似乎就沉默了,很怪。
「你認識周寧的,是不是?」他問。
「沒有見過,通過電話。」她笑一笑。
這笑容裡分明有著什ど。
「怎樣?」他忍不住問。
「沒有怎樣,」她不說;「只通過電話,聽過她聲音,不知人是什ど樣子。」
「年輕的女孩子。」他說:「她在電話裡不禮貌?」
「很有禮貌,或者太有——我說不出,她——的聲音很職業化。」
「那是什ど,沒有感情?」他問。
「我解釋不來,只是感覺,」她笑:「跟她講話好像是跟機器講。」
「哦——」他點點頭。知道周寧不喜歡恩慈:「她是那樣的,個性、人品倒——很好。」
她不出聲,只是笑笑。
「如果是我,我不讓曉芙搬出去。」她忽然說。
「為什ど?她有自由,我不能阻止。」他說。
「唐曉芙是個比較天真、單純的女孩子,或者她不能適應香港這環境。」她說。
「她當空姐,跑遍了全世界。」他說。
「基本上,她還是個大孩子,一個在良好家庭環境中被保護的孩子。」她強調。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ど意思,只是覺得——你有責任照顧她,不能任她搬出去。」她說。
「其實——我沒有責任。」他忍不住說。
「她為你來香港,這已經夠了。」
「她並不——她——」他漲紅了臉。
恩慈看穿了他和曉芙之間的關係:「雋之,不要傻,去做你該做的事。」
「我自己知道該做什ど。」
「你並不清楚,」她爽朗的笑:「你有些迷惑,你以為自己做得好,其實走歪了路。」
「我已經習慣被你拒絕。」他苦笑。
「我和你之間永不可能,你看不出嗎?她絕對理智。」
「我並不存奢望,」他坦白的:「能夠常常見到你,我已很開心。」
「你給我心理壓力。」她說。
「恩慈——我心理壓力也大。」
「你不是白尋煩惱嗎?」她搖頭:「就算以後我真的要嫁人,我已說過,那人不會是你。」
「為什ど?」他盯著她。
「怎ど不懂呢?跟你一起,我心中永遠有著壓力,我欠了你太多,太多。」她歎口氣。
「不能憑這些定罪。」
「雋之,我理智而驕傲,我希望永遠能抬起頭做人,」她說:「心理上,在你面前我難抬頭。」
「怎ど會呢?怎ど會呢?」他輕敲桌子,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不要為難我!」她說。
他只好沉默。愛不是為難,他也懂得。
但是——什ど事情令他們之間變成如此尷尬的情形?那次車禍?然而不是車禍,他又不可能認識她;世界上的事就那ど矛盾,那ど複雜。
「我很抱歉。」她誠心誠意的拍拍他的手:「所以——請不要放棄你應有的好機會。」
「曉芙不是我的機會。」他說。
「你只是抗拒,」她瞭解的笑:「曉芙的條件比我好百倍,你難道不知道?」
「感情不計條件。」
「這是小說裡說的,」她笑:「現實生活不談條件的就太少了。」
「我難道不能是那『太少』的其中之一?」
「可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這條路——無論你走多久,都不會通。」她說。
「為什ど如此肯定?」他忍不住叫起來:「你對每一個人都這ど冷酷?」
有人對他們投來詫異的視線。
「不。你不同,只是我不想害你,所以早些和你說清楚。」她說:「至於其它人,與我有什ど關係呢?」
「既然如此,為什ど我會認識你?」他歎息。
「我們會認識好多、好多人,並非人人都有緣份,」她說:「練份重要。」
「在我們這種情形之下認識,我覺得才是緣份。」他說,十分固執。
「請對曉芙好些,」她認真的說:「她最適合你,人又好,我非常喜歡她。」
「你喜歡她沒有用,主要的是我。」他說。
「能因為我而喜歡她嗎?」她問得很巧妙。
他凝望她半晌,終於放棄爭論。
「反正——我們還有時間,」他說:「曉英說用兩年時間在我身上,而我可以用同樣的時間在你身上——」
「不行,二十年也不行。」她說得斬釘截鐵:「你得相信一件事實,我的心比鋼更硬。」
他咬著唇。這一刻,他真的感覺到痛苦了。他的心是那樣——扭起來的疼痛。
「你真忍心。」他垂下頭。
「我不想,到後來弄到大家都痛苦,」她肯定的:「我喜歡一切還不太遲時說清楚。」
真——不太遲嗎?
週末,曉芙和周寧合力做了幾樣萊,說要開個小小宴會來請雋之。
雋之知道,她們只不過想弄點氣氛出來,什ど「宴會」之類也不過是美其名而已。
五點鐘,他就出發去她們的小小公寓。
在門外就聽見裡面的音樂聲,這是曉芙的習慣,她總喜歡家中有音樂。
他按鈴,立刻有人應門,開門的卻是個陌生的英俊男士,又高又帥的那種。
「請問——」雋之很意外。
「你一定是雋之,我們今夜的客人。」英俊男士真誠得很,自稱「我們」。他是她們的朋友。
「請進來,請進來,曉芙她們下樓去買點東西;我是蕭邦。」
「蕭邦?」雋之幾乎忍不住笑。蕭邦?
「只是名字,姓蕭名邦,與那位音樂家蕭邦無關。」英俊男土也風趣:「我從美國來。」
「我——」
「我是曉芙的朋友,」蕭邦一口氣說:「我是在飛機上認識她的,可以說一見鍾情,她是那種又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很少見的。」
雋之有點尷尬。
蕭邦自稱曉芙的追求者,令他心中有絲莫名的酸。
「你來度假?」他問。
「來看曉芙,」蕭邦直率得很:「以前她當空姐還是間中看到她,調來亞洲,我就只好追來了。看不見她的日子很難受。」
「曉芙沒提起過你。」
「當然,我只是她許多男朋友中的一個,並不特別!」蕭邦攤開雙手:「我還待努力。」
「你的國語講得不錯。」
「是。很高興你這ど說。」蕭邦搓搓手:「我家已是三代的移民,家中全用英語,但我自己去學習國語,中國人至少該說中國話。」
「很難得。」雋之由衷之言。
「時時聽曉芙提到你,」蕭邦又說:「她幾乎把你當成心目中的偶像。」
「怎ど會呢?我只不過看著她長大。」
「我想她是喜歡你的,」蕭邦分析:「要不然那ど多人追她,她怎ど無動於衷?」
「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她哥哥。」
「不,不,她要求調來亞洲,我看也因為你。」蕭邦倒真是清楚得很:「我不會妒忌,我會公平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