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嚴沁
汽車駛離停車場,駛向中環的方向.
「終於明白她不讓我見她父母的原因.」他自嘲地說.
她不敢答腔,怕講多錯多.
「她聰明.若我硬要見,豈不更尷尬?」他笑起來.「我竟這麼蠢.」
「不關你事──」
「當然關我事,我連對方底細背景都沒弄清就一頭撞過去,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不是你錯,是她一腳踏兩船.」嘉芙說.
「不要怪人家,是我自己不好.」治邦攤開雙手.「我天真.」
「感情的事原沒有道理可講,你對她──真是一見鍾情.」
「我沒有後悔,只是──該早些告訴我,免得我當小丑.」
「你剛才表現極好,謙謙君子,大方仁慈.」她一再地說.
「別安慰我.」他苦笑.「其實他們一進來時我已看見,我用了許多間掩飾自己,偽裝自己,剛才我只是在演戲.」
「你沒回過頭,怎能看見?」
「我發現你突然呆怔,而且我從你背後的大玻璃已看見他們,」他搖頭.「你比我表現得更好.」
「我不是當事者,事不關己.」
「還說事不關己,你的笑容勉強,愈來愈恍惚,以為我真看不到?」
「我不會演戲,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他說:「今夜遇見,大概是天意,天助我也.」
「你──一點也不難過?」
「我是人,怎會不難過?」他望著她.「幸好有你陪我,真的,若我單獨碰到,我不知該怎麼做,幸好有你.」
她淡淡地笑著,心中卻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思緒,有些高興,也替他難過,又慶幸,又莫名地矛盾,不安.沒有了皓白,以後──會怎樣?
「很榮幸能幫到你.」
「怎說榮幸?我們是兄妹,是手足,是親人,就像你和嘉麒.」
就像她和嘉麒──才燃起的希望即時滅了一半.
「現在你──回家嗎?」她關心地問.
他一陣猶豫.「如果不太為難,能否陪我喝杯酒?」
「可以.但答應我,不許喝醉.」
「保證不會.」他舉起右手作發誓狀.「我只想有人陪著,我怕回家會忍不住觸景傷情.」
「別告訴我你會流淚.」
「誰知道?」他聳聳肩.「現在我還沒有審視傷口,不知道傷得深不深.」
「若你哭了,明天別告訴我,」嘉芙故意大聲說:「最討厭會哭的男人.」
其實她只是不忍,治邦若流淚她會心痛,只是她不能講出來.
「會盡量克制,」他歎口氣.「想不到兩次戀愛都無疾而終.」
「兩次?」
「頭一次是暗戀陌生人,第二次是自作多情,」他用力打自己腦袋.「對我來說都付過感情,大概別人看來會覺得可笑.」
「不可笑,凡是真情都不可笑.」她說.
「謝謝你.」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他們去了一間酒廊,他一言不發地開始喝悶酒,不難過是假的,總要有一個發洩的方法,她由得他喝醉一次也不會太傷,他仍年輕.
為怕一個人無法掌握突發的情形,她偷偷打電話想找嘉麒幫忙,但他不在,母親說他在醫院加班.
在無法可想的情形下,她試打偉傑的手提電話,幸運地找到他,他立刻趕來.
治邦應該是醉了,他雙眼發直,眼光散渙,臉色緋紅,但他醉得很乖,很可愛,非常沉默安靜.偉傑幫著嘉芙把他送回家,安置他上床休息後他們才離開.
「他怎麼會這樣?」偉傑不解.「治邦是我所有朋友中生活最有規律的人.」
嘉芙苦笑,把經過情形告訴他.
他呆怔半晌,竟大笑起來.
「想不到我們倆都是傻子,」他說:「我們都選錯了人.」
「你的事進行得如何?」
「她不肯跟律師談,堅持要見我.」他皺起眉頭.「還有甚麼好見?分明為難我.」
「好聚好散,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她好言相勸.「不必把關係弄得這麼僵.」
「她要怎樣?我已答應她任何條件.」
「為甚麼不肯答應見她?」她笑.「既然無任何條件,怕甚麼見面?」
「你不明白!」偉傑說.
「是不明白,但旁觀者清,」嘉芙理智地說.「或者她仍愛你?」
他彷彿大吃一驚,像聽到最可愛的笑話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甚麼不親自聽她說明一切?也許你心裡會舒服些.」
「不.」他決絕地搖頭.
偉傑不肯見妻子,她,於錦茹卻找到嘉芙的律師樓來.
嘉芙雖感意外,但仍友善地接待她.
她看來仍精明如故,眼中卻有受挫之色.
「我能幫你做甚麼?」嘉芙問.
「我知道這樣做很冒味,但不能不來,」於錦茹笑得落寞.「偉傑不肯見我.」
「這──」
「不關你事,我知道,」她立刻說:「我想他肯聽你的話,真的.」
嘉芙窘迫得皺起眉頭.「你們結婚後我沒再見過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天我真心來求助,無論以後怎樣,我一定要見他一面,把該說的話說清楚.」她眼眶紅了.
「如果我能,我希望能幫你,」嘉芙總是心軟.「我──試試.」
「謝謝,真的謝謝.」她吸吸鼻子.「偉傑對我有很深的誤會,我一直沒機會解釋,我不是他想的那種人.」
嘉芙不語,她不能表示任何意見.
「我嫁給他絕對不是因為他的條件、他的背景,我──愛他.」她低下頭,淚水往下滴.
嘉芙心中莫名不安.世界上為甚麼盡多不如意的愛情?
「但是他愛的是你,始終是你.」她突然抬起頭,含淚的眼睛直視嘉芙.「從結婚那一天開始我就發覺,他已經開始後悔.」
「不不,不是這樣的──」嘉芙嚇一大跳.
「事實如此,」她肯定得無與倫比.「嘉芙,我只怪自己,我當初不該在新加坡時趁虛而入,我是害人害己.」
「不是害人害己,相信我,」嘉芙用無比的真誠對她說:「你愛他不是錯.」
「錯了,女人最難堪、最痛苦的是愛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於錦茹說:「他不愛我,益發把我想得更不堪.」
「別這麼說──我並不瞭解你們夫妻的事,若可以幫忙,我一定幫.」
「只有你能幫到我,」她十分肯定.「我要見他.無論如何.」
「我盡力去試.」她暗暗歎息.
他們一開始就錯,真是如此.
「還有一件事,」於錦茹凝定視線.「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有你,我誠心道歉.」
「不不──」嘉芙很想說她並沒有怎麼受傷,甚至有如釋負重的感覺,但這話出口怕傷了偉傑.「這件事任何人都不必負責,姻緣的事很微妙,很難講.」
「不瞞你說,當初結婚──我是用了點手段,偉傑心太軟,不忍拒絕.」於錦茹苦笑.
嘉芙只能陪笑,她不能作任何表示.
於錦茹坐一陣,留下電話號碼,再三致謝之後便離開.
嘉芙愈想愈覺得自己無辜,當初被放棄,她沒有怨一聲,如今他們夫妻出問題.卻又找到她,她好像上輩子欠了他們似的.心裡覺得悶,下班後嘉芙獨自在中環逛,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希望能令自己輕鬆些.
在置地廣場逛了一圈,看看那些價錢貴得嚇人的各種名牌衣物,又在咖啡店喝了一杯凍檸檬茶後,的確舒服些,那些美麗的衣物她雖然不會買,但也賞心悅目.
正預備走出去,背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嘉芙,嘉芙!」嘉芙聽到一陣追上來的腳步聲.
嘉芙猛然回頭,看見美得極有氣質的之倫.
「師姐,是你.」她立刻高興起來.
「你總是獨來獨往,還沒碰到夠資格陪你逛街的男人?」
「想學你,瀟灑說我一個人住,寧缺勿濫.」嘉芙笑.
「你真不像現代人.」之倫與她並肩而行.
「現代人三個字並不是讓人變壞的藉口,」嘉芙說:「只要是人都應該潔身自愛.」
「說得好.」之倫容光煥發,神采發揚.
「你今天看來很不同.」嘉芙注意到了.「特別美麗了.」
「美麗是不需要藉口和理由的,」之倫用她的口吻說:「開心就美麗了.」
但是之倫以前是淡漠的,全不起勁的,現在卻充滿生氣.
「如果不認識你的人會以為你在戀愛,只有戀愛中的女人會有你那種光芒.」
之倫只是笑,含蓄地不置可否.
「甚麼時候可以再去看你?」嘉芙問.
「暫時別來,我正預備搬家,搬定了再通知你.」
「為甚麼要搬?你的家好美麗精緻.」
「我喜歡更靜些?可能搬到郊外.」
「在英國住慣的人是會嫌香港太吵.」她同意.
「尤其是你,會嫌熱鬧得太俗氣.」
「不要把我形容得太好,我也只是普通人個.」之倫說.
「你無法改變我對你的印象.」嘉芙堅持.「你要去哪?我有車,我送你.」
之倫明顯地猶豫了幾秒鐘.
「不了,我在中環還有事辦,我們以後再聯絡.」她離開得像來時一般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