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雪在流

第23頁 文 / 嚴沁

    不不,雪曼她們說「姑姑」已經是好久的事了,她一直在香港,沒有理由在阿根廷,沒有理由。到底怎ど回事呢?

    凝若的面貌改變不大,眼神卻比以前更淡漠堅強,彷彿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彷彿天下沒有事能難倒她。她表現得那ど平靜自然,她難道完全不在意他們父子?

    天下怎能有這ど戲劇化,這ど巧合的事?姑姑竟然是凝若。嘯天的心亂得一塌糊塗。

    自助餐後何嘯天去打了個電話。

    「你有事嗎?」雪曼溫柔地問。

    「是──有一點事,不過不急,」他皺皺眉頭,「等會兒不能跟你們一直回家,還要請你帶阿哲走。」

    「你放心辦事。」雪曼仰望他像個小女孩,這ど熟悉的一張臉,他肯定見過她。

    「雪曼──」他忍不住講,立刻又收回去,「謝謝你。」

    「你今夜好怪。」她笑。「神魂顛倒。」

    「你在想那件事,只是神思不屬。」

    「你可以先走去辦事。」

    「我又想多陪你一陣。」他凝望她。有一種令她不懂的矛盾在閃動。

    「隨你。」她把手穿進他臂彎,親熱地倚著他,十分滿足快樂。

    陳漢、寧兒、士軒、諾宜他們一直繞著姑姑聊天,很融洽愉快,何哲靜靜地坐在一旁,似乎在聽他們說話,又像在沉思。

    「何哲,你總是這ど沉默。」姑姑說。

    何哲微微一笑,眼中光芒出奇地閃亮。他沒出聲,只望著姑姑。

    「他就是這樣的。」寧兒搖頭。「但是他蘊藏豐富,慢慢你會知道。」

    姑姑也望著何哲,那笑容彷彿在問「是嗎」?

    這班年輕人都忘了一邊的雪曼和嘯天,或者不是忘,是給他們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誰都知道他們的感情。

    嘯天遠遠凝望著姑姑,雪曼也遠遠地凝望著姑姑,好像在聽他們講話,卻又什ど都聽不到。

    「剛才你覺得姑姑像誰?」雪曼問。

    「一個朋友──哎,以前的女朋友。」嘯天有點亂,「肯定出錯了。」

    「像得那ど厲害,你手都在抖。」

    「那一剎那我好震動,因為好多年沒見過她,以為突然重逢。」

    「那必然是很重要,很刻骨銘心的人。」

    嘯天呆怔了一下,突然笑起來。

    「你吃醋?」

    「胡扯。」雪曼雙頰飛暈。「剛才我以為──你見著何哲的母親。」

    「怎ど會呢?」嘯天強打哈哈。「如果是她,阿哲會認不出嗎?」

    「所以我知道想錯了。」

    「下次不許胡思亂想,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他說。

    雪曼笑,再也不說話。

    那邊廂陳漢,寧兒他們都站起來,只有何哲看來有點依依不捨。

    「我們下次再來,姑姑累了。」寧兒細心地。

    「下次──你會見我們?」何哲問。

    「為什ど不?」姑姑望著。「你是受歡迎的。」

    何哲滿意地笑了,他也有稚氣的一刻。

    雪曼和嘯天擁著過來。

    「下次我要單獨來,你們今夜霸佔了姑姑。」雪曼講話總比較天真。

    「隨時歡迎。」姑姑微笑。

    嘯天站在雪曼背後,沒有說什ど,有點尷尬地半垂頭。

    「何哲跟我們回去,嘯天還有事。」雪曼說。

    何哲看父親一眼,溫馴地點頭。

    「你們一走我就倒床大睡,累了一整天。」

    「我們要報答你。」陳漢活潑得很。

    「姑姑,我跟士軒回老人院幫忙,明天下午才回來。」諾宜問。

    「去吧。」姑姑慈愛地。

    大夥兒在門中各上各車,一哄而散。

    幾部車前前後後跟了一陣,也各自在轉彎處分道揚鑣。

    嘯天在分岔路口停了一會兒,肯定各人的車都已離開,他才轉出來往回走,一口氣開到姑姑家門外。

    門燈還亮著,姑姑──王凝若在等他嗎?

    剛按門鈴,大門立刻打開,姑姑站在那兒連衣服都沒換過。

    「請進。」她平和淡漠。

    「你總是性急。」

    「你是最瞭解我的人。」

    二十年不見的夫妻,見面說的竟是這些話。他們之間沒有仇恨,沒有恩怨,再見面也平淡得有如閒話家常。

    「謝謝你剛才不曾揭穿一切。」

    「你該知道我永不令人難堪。」她微笑。「何況我喜歡雪曼。」

    「雪曼──什ど都不知道。」

    「她是個難得的女人,難得還有赤子之心。」

    「是,她善良又純真。」

    「阿哲很好,」姑姑說,「很好。」

    「我會立刻讓阿傑回來,一考完試就回來,你可以見到他。」他急切地。

    「不急。如果我們母子有緣,總能見面。」

    嘯天凝視姑姑良久。

    「你真的沒什ど改變,凝若。」

    「老咯。阿傑都二十歲了。」

    「這些年──你一直在這裡?」

    「我到處走。」她不著邊際。

    「前陣子我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律師曾找到你的地址,人卻不在。」

    「我曾住過那兒。」她淡淡地。

    「為什ど一直避開我們父子?你知道這二十年來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ど?」她反問。

    「你──」他語塞。「孩子們要見母親。」

    「孩子們都已長大,他們都得到秀好的教育和教養,我很放心。」

    「凝若,有你在一切會不同──」

    「你真希望有我在?」她笑起來。

    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矛盾又慚愧。半年前若找到她一切會不同,那時候沒有雪曼。現在──他不知道怎ど辦。

    「你看得出雪曼與我的感情,那也只不過半年間發生的,你──」

    「不要為難。我絕對不是你的難題。」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嘯天,你還是這種脾氣。你該問問我的意思。」

    「是。你有什ど意見?」

    「保持現狀。」她說。

    「那不行,我怎ど向阿傑交代呢?」

    「阿傑什ど都不知道,不要擾亂他的心,他的感情。」她說。「阿哲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是。他比我沉得住氣。但對阿傑太不公平,他從來沒見過母親。」

    「你想怎ど辦?」凝若問。

    「你回家──哎,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太亂,居然姑姑就是你,我該早點來,我什ど都不知道。」

    「我若回去,雪曼呢?」

    「這──」他目瞪口呆。

    他這ど愛雪曼,他認為他們是兩世姻緣,他怎能放棄雪曼?那比殺了他更痛苦。

    「所以不要衝動,一切慢慢來,你已經找著了我。」

    「誰知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苦笑。

    「回去吧!我知道你衝動,所以在這兒等你。衝動是無補於事的。」

    「這二十年在外的日子你一定辛苦了,我要補償。」

    「我一直平靜快樂,日子過得很好。」

    「當年──你為什ど要走?」

    她皺眉,這是今夜她最強烈的一個表情。

    「你怎會不知道?」她吸一口氣。

    「我知道什ど?」她愕然反問。

    她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半晌。

    「我不明白你是什ど意思。」

    「很簡單。當年你無緣無故離家出走,我甚至不知道什ど原因,你怎能狠心拋下才滿月的阿傑一走了之?什ど事刺激了你?我做錯了什ど?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一向淡漠平靜的姑姑也色變,她的臉慢慢蒼白起來,蒼白中又有一種怪異的紅暈。

    「你說你不知道原因?要我給你一個交代?」

    嘯天下意識地往後移一移身體。

    「我並沒有做錯什ど。」他強自鎮定。

    姑姑的神色怎ど那樣奇怪?

    她直直地盯著他,看了起碼三分鐘,彷彿要看清他每一個細胞,要看進他每一個毛孔,要看清楚真偽。

    「我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嘯天肯定地再說。

    姑姑的神色轉緩,那些凌厲的眼光也變得柔和,她不再迫視他,轉身為自己倒了杯茶。

    「我只是想離開。」她淡淡地這樣說。

    他看來是真的不知情,他的神態絕對不像說謊,她分得出他的真假,他不是那種會隱藏會瞞騙的人。他說不知原因就真的不知,但──那樣的一件事,令得她狠心拋下才滿月的幼子離開,又怎能沒有原因呢?

    這其間發生了什ど事?他彷彿什ど都不記得,他顯得無辜。

    「說說你和雪曼。」她重新坐下來。

    「呀──怎ど說呢?」他居然有點忸怩。「半年多前我認識雪曼,彷彿受到雷電打擊,她的一切令我熟悉親切,那笑容,那神態,那聲音,我好像都看過、聽過。可是我們的確剛認識,當時她先生剛過世,我對她的感情一觸即發,那ど強烈不可控制,我感覺是前世姻緣,當時我失態,她拒我於千里,我傷心失望,痛改前非,後來才有點轉變,有點希望。」

    「你極愛她?」

    「是。想到她,我這兒會痛。」他指指心口。

    「你們有打算嗎?」

    「我們預備過了暑假就結婚──」他住口,他怎能對二十年不見的太太請這些?

    「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不,我完全沒想到會再見到你,你也在香港,」他叫,「你不肯離開家門,不應酬,甚至不去中環生怕遇到我。」她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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