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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嚴沁

    「雪曼--」她喃喃說。迅速的收起台上的照片。是照片。雪曼看得很清楚。「你來了。」

    「對不起,我不敢驚擾你,站了一會兒--」雪曼歉然。她打擾了姑姑。

    「坐,坐。」姑姑站起來,臉上又是平日的安詳恬淡。「料不到你自己一個人來。」

    「家裡太靜,我逃出來。」

    「逃?不再設計你的珠寶?」

    「有靈感時才設計,現在我只想見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你。」

    姑姑用智慧的眼睛望著她。

    「雪曼,你第一次來我這兒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你眼中多了光芒。」姑姑說。

    「近來我很快樂。」

    「那一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你怎麼知道?」雪曼訝異。她什麼都沒說。

    「我是女人。女人眼中的光芒是對方反照而出的。」

    「我非刻意,也逃避過,結果還是陷下去。」雪曼愉快地述說,「身不由己。」

    「不是人人能遇到適合的好對手,享受你的時光。」

    「他是個難以抗拒的人,」雪曼像個小女孩般,「也是我從小的夢,雖然--雖然--」

    「有能有夢的女人是幸福的,雖然什麼呢?」姑姑輕輕拍她手。「人人都說這已是個沒有愛情的年代,享受你擁有的。」

    「愛情--是二十年前的延續。」雪曼有講出一切的衝動。

    「無論是延續或是新生,總是美好。」姑姑無意探入別人的秘密。

    「你不笑我?」

    「笑!」姑姑揚高眉毛。「我為你慶幸,雪曼,你是個需要保護的女人。」

    「你們都這麼說,難道你不需要?」

    「我寧願獨立。」姑姑淡淡地。

    「我不明白。」

    「我外表隨和,內心比較孤癖,不容易與人相處!」姑姑平和地說像在說別人的事。「目前的生活最適合我,我快樂。」

    「你有家人嗎?」雪曼天真地問。

    「誰都有家人,我不是石頭裡生出來的,」姑姑笑,「他們不在香港。」

    「我的意思是--你結婚了嗎?」

    「來,」姑姑拉著雪曼的手,「你不是想學做蛋糕嗎?我教你。」

    她帶雪曼到廚房,立刻就開始工作,不再給雪曼追問的機會。雪曼雖然不再出聲,心中卻有了最大的疑問和好奇。

    姑姑有一段怎樣的往事?

    晚上回家和寧兒說起,寧兒眨眨眼。

    「諾宜說姑姑從來不離開家,連附近的超級市場也不去,她把自己圈在一個圈子裡。」寧兒也感興趣。

    「為什麼?諾宜還說了什麼?」

    「或者是一種修行,現在流行。」寧兒說:「台灣一個大官的兒子,拿了哈佛大學的MBA之後落發修行三年。」

    「世界上的怪事越來越多,」雪曼說:「姑姑今天對著一張照片看了起碼一小時,她發現我立刻就藏起來。」

    「阿姨,快樂的事需要與人分享,悲傷大概最好放在心中獨自咀嚼,我們沒有這種經驗,但想來是這樣。」

    雪曼沉默。

    悲傷最好放在心中獨自咀嚼,是。的確如此,誰說她沒有經驗?

    雪茹來電話,沒有任何消息,二十年前的事要追尋不是這麼容易。

    「你當寧兒是自己女兒就行了。」雪茹說。

    「以前不敢想,因為不可能。但現在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換回她,畢竟她是屬於我和他的。」

    「你會告訴他嗎?」

    「不--」雪曼下意識地尖叫。「不。我不會講,他根本完全不記得,我不會講。」

    「不明白你的想法。他--好嗎?」

    「好。非常好,」即使在電話中,她的快樂滿足還是足以感染任何人,「我從來沒想過,我們還可以在一起。」

    「他既然愛你,讓他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是更好?」

    「不,我不冒險,」雪曼說,「其中有個我不明白的未知數,他--怎麼會不記得我?」

    「問過他嗎?」

    「試探過,沒有病,沒有傷,當然不是失憶,我完全猜不透。我不冒險。」

    「如果你快樂,雪曼,我不再反對,」雪茹愛這妹妹一如愛自己的女兒,「但那個人--我總有點不放心。」

    嘯天回來了,下了飛機提著行李捧著巨束白玫瑰直奔雪曼處。他雙手放在她肩上,長長久久地凝視她之後,透了一大口氣。

    「我終於再見到你。」他輕吻著她面頰。

    他對她非常尊重,非常禮貌,非常斯文,怕稍有不慎就會唐突佳人。

    「我以為你會打電話來。」她滿足地。

    「我把所有的想念積存起來,剛才見你那一剎那,有爆炸般的滿足。」

    她微笑著搖頭,二十年前他就是這樣。

    「嗨,」寧兒從樓上下來,「聽見你的聲音,家裡立刻熱鬧起來。」

    「最動聽的歡迎辭,晚上請你吃海鮮。」

    「我?或是阿姨?」

    「一起請。還有阿哲!」嘯天擁住寧兒的肩,像親切的父親,「見到他嗎?」

    「幾天沒碰到。他替你上班。」寧兒說:「他比你負責。」

    「五十五歲我就退休,公司是他和阿傑的,怎能不多負點責?」

    「五十五歲退休?這麼早?」寧兒說。

    「只是計劃。」他望著雪曼。「目前我在等待更重要的工作。」

    寧兒眨眨眼,心領神會地笑。

    「你才下飛機,我讓廚房預備晚餐,」雪曼輕盈地往裡走,「下次再吃海鮮。」

    她一離開,寧兒就壓低聲音說:

    「她知道你在說她,她沒反對。」

    「我緊張,」嘯天撫著心口,「對她,我全無把握。」

    「以前你令太多女孩子緊張,沒把握甚至傷心,如今是報應。」

    「告訴我我有希望,說。」他叫。

    「你有希望,但你也有個默默的對手!」寧兒半真半假。「陳漢。」

    「他沒死心?」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盡心盡力,你說為什麼?」寧兒小聲說:「陳漢絕對有能力自己開律師樓,但他只替阿姨打理,名利都不重視,你想想,他為什麼?

    「不一定是愛情,他人特別好,他是陸學森最得力的助手,他--」嘯天說不出。「寧兒,別刺激我,他根本難得出現。」

    「是。但每次出現,必令阿姨心生感激,印象深刻。」

    「他太年輕了,他比雪曼小。」

    「這是什麼理由?年紀?」寧兒笑。

    嘯天沉默半晌,用力點點頭。「好。我明天找他。」

    「找他做什麼?發神經。」

    「男人之間的事,你不懂。」

    雪曼再出來,吩咐寧兒打電話找阿哲,剛才的話再也續不上。當然,寧兒也沒放在心上,嘯天不是認真的。

    直到陳漢打電話給她。

    「寧兒,我想見你。」他說。

    「哦?律師樓的事?」

    「除了律師樓,我們不能談其它事?」

    「OK,我下山。等我。」

    「在文華咖啡座,不見不散。」他說。

    以往常為了公事和陳漢見面,寧兒一點也不意外,雖然他今天語氣很古怪。

    文華咖啡座上,陳漢已坐在那兒,桌上放著一盒好漂亮的蘭花。

    「送給你的。」他遞過花,並輕吻她面頰。

    「謝謝。」寧兒十分意外。「好漂亮。」

    「新加坡的姑娘配蘭花,我的心思。」

    「很好,很貼切的心思,但為什麼?」她的圓眼又黑又亮。

    「討好你。」

    「有這必要嗎?」

    「前陣子太忙。律師樓工作啦,老人院基金會啦,如今剛鬆一口氣!」他說:「陪我參加週末的晚會。」

    「每次晚會總想到我,多少個女孩子拒絕了你?」她笑。

    「如果你拒絕就是第一個,那麼我也不去,但你要負責想節目。」他盯著她看。

    她歪著頭研究他的話,他的意圖。

    「何嘯天見過你?」她問。

    「何嘯天?為什麼?」陳漢詫異。

    「隨便問的。」

    「別把我的邀請告訴他,我不想在派對的一半他又來搶人。」

    「記他一輩子仇?」

    「也許。」他捉住她在桌上的手。「那得看我的機會有多少。」

    寧兒沒有動,眼中卻浮起疑問。「我不是個浪漫的人,」陳漢的雙手都放在她手上,十分誠懇地凝望著她,「請告訴我,我們有沒有機會。」一半意外,一半彷彿也在意料中,寧兒沒有退縮也沒閃避。陳漢不是何嘯天,她也不是雪曼,她欣賞他的坦率直爽,勇敢肯定。浪漫,不是人人懂的。

    「我完全不想去週末的晚會,如果不必我另想節目,我樂意參加的。」她微笑。

    「寧兒。」他完全被鼓舞了。他不是那種英俊小生,但他令人舒服,最主要的他勇往直前,敢於擔當,一開始就擺明車馬,講明立場,不只是玩玩而已。

    「你用上班時間約我出來只為講這些?」

    「對自己沒有信心。」他真心地笑。「放工之後約你,你拒絕我會難以下台。」

    「經驗豐富?」

    「第一次出馬,臉皮特別薄。」他的眼睛因她而發光。「何況一直還有何哲。」

    「他是兄弟。」

    「直到跟他見過幾次,討論基金會時才肯定。」他搖搖頭,「我喜歡打有把握的仗,知己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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