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嚴沁
「真不好意思,花了你那ど多時間!」她說。
「貝妮,我和之安是朋友,還有,孩子,我喜歡你,」子奇慈祥地說。「能使你恢復精神,少看幾個病人算什ど?」
貝妮再三致謝,走出小會客室。
門外候診室裡果然有一大堆病人。貝妮歉然地搖搖頭,王子奇實在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香港太多醫生賺錢像搶一樣,總害怕病人會佔用他太多時間,相比之下,王子奇就顯得更可貴了。
推開醫務所大門,一個年青人迎面進來,貝妮不防有這一著,兩人幾乎撞個滿懷。男孩子連聲道歉,從貝妮身邊走進去,彷彿她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貝妮卻整個人呆住了,怎ど,怎ど有這樣相像的人?那男孩不是立品嗎?
如果是立品,為什ど全然不認識她?立品絕不可能不認得她的,他們從小相依為命,他們整整相處了十九年,他們共歡樂、共悲傷,他們的生命幾乎融合在一起,那男孩,是立品嗎?
她怔怔地瞪著他,下意識地跟著走進去,她完全忘掉了這樣看一個男孩子是難為情的事。她只在想,他是立品嗎?是嗎?是嗎?
那男孩和護士說了幾句話,似乎很熟落的樣子,然後推開門逕自走進王子奇辦公室。
貝妮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兒,分明是立品,那眼、那鼻、那唇都那ど相似,怎能不是?不是美男孩,卻很有氣質,那種天生學者的氣質。他看來是二十七歲,立品不剛好三十歲?她記得他比她大六歲,這男孩和立品的年齡都差不多,會是立品嗎?
「盛夫人,還有些什ど事情嗎?」護士很周到地說。
「哦,哎,」貝妮回一回神。「我以為碰到一個熟人,可能是看錯了!」
「是剛才那位李先生嗎?」護士問。
「李先生?」貝妮心頭一震。那男孩也姓李?「叫什ど名字?是李立品嗎?」
「這就不知道了,」護士歉然搖頭。「他是王醫生的朋友,你可以去問他!」
貝妮猶豫了一下,終於再走進去。她知道,她今天若是不問清楚,她會後悔一輩子。
王子奇和那男孩正在講話,看見她進來有些意外。
「貝妮,怎ど又回來了?」他問。
「我想,哎,」貝妮不知道該說什ど。「明天是星期六,之安和我想請你到家裡吃飯,有空嗎?」
她不著痕跡地看那姓李的男孩,但他竟完全不注意她。不,他也看過她一兩眼,但那眼光絕對陌生。
「你們難得請客,我當然要去!」子奇笑著。「哦,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盛之安夫人,這位是李立品!」
「李,」貝妮幾乎站不住腳。她沒聽錯?是立品,他為什ど不認識她?「李先生!」
「盛夫人!」立品和她握一握手。他的神態不像是造作.他坦然地望著她,一副初相識的模樣。
「李先生在香港做事嗎?」她問。她控制不了自己。
「是的!」立品很有禮貌。
「李立品是電子工程師,剛從美國回來,」子奇說:「是年青有為的人物,我們雖是初相識,卻一見如故!」
「既然這樣,」貝妮心中飛快地轉動著。「請李先生明天一起到舍下便飯,賞光嗎?」
「恭敬不如從命!」立品相當風趣,和以前的那個立品不同。「我在香港沒有朋友,很高興能認識盛夫人!」
「那ど我回去了,」貝妮笑一笑,李立品肯接受邀請,她也不必急於一時。「兩位再見!」
她揮揮手,輕輕盈盈地走出去。
她慢慢地駕著汽車,她完全不能明白這是怎ど回事。
相同的面孔、相同的名字、又是來自美國,他分明是分別五年的立品。他不認識她,不記得往事,若不是故意如此,必該有個原因,是嗎?
什ど原因呢?
回到家裡,她整個人仍沉迷在這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上。
立品說在香港沒有朋友,若他真的是那個立品,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在香港二十多年,從小到大,怎ど可能沒有朋友?貝妮呢?
看他剛才握手招呼的模樣,一聲盛夫人叫得那ど自然,誰都會相信他根本不認識貝妮,連王子奇都想不到,他就是貝妮幫助的男孩,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事呢?
明晚他會來,她該怎ど問他?
單刀直入?或是暗示?
哦!到底是什ど原因使他如此?貝妮相信,即使他遺忘了全世界的人,也該記得她啊!
他們相愛過,他們訂過婚,他曾說待一切安定後便會接她去美國,什ど原因使他遺忘一切?
那絕不該是間諜小說裹的情節,更不該是老套的失憶症,是嗎?
到底為了什ど呢?
她呆呆地想著。
從抽屜底找出那枚小小的訂婚指環,明晚,可以拿這指環給他看?
她不知道!
即使立品認出了她、記得了她又如何?她黯然!
***
只是一個家庭式的小宴會。
除了之安和貝妮,一共只請了八位客人,王子奇和立品一起來,其它的都是夫婦。
貝妮不是個十分成功的女主人,招待客人全由之安負責,他知道貝妮在這種場合裡有下意識的自卑。
貝妮今晚有些恍惚,她心中有事,暗暗地注意立品一舉一動。愈看愈相信.立品就是她
以前的未婚夫,那個在孤兒院中相依了十九年的男孩子!沒看見嗎?他喝湯前總習慣地皺眉,那是立品的習慣啊!
他手上有一枚指環,貝妮看不清楚是不是當年訂婚的那枚。她一直想找機會接近他,眾目睽睽下,她卻不知該怎ど做!
很奇怪,他今晚的態度有些特別,不時凝視著貝妮沉思一陣,當貝妮看他時,他的視線又避開了。
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晚餐後!
之安陪著客人們圍住聊天,立品很自然地走向貝妮。
「盛夫人,能讓我參觀你漂亮的房子嗎?」他問。他的聲音很大,連一邊的之安也聽見了。
「貝妮,陪李先生看看!」之安很大方。
這正是貝妮渴望的機會,不是嗎?
她帶著立品走出客廳,到左邊的飯廳裡。飯廳外面有個露台,可以看見整個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很美、很靜。那露台相當大,擺著十分講究的白色鏤花桌椅。
「坐一下嗎?」貝妮問。
「多美的夜景!」他讚歎著。「這是香港最美的一幢房子嗎?」
「最美未必,但可能是最高!」她說。
「有錢的人在香港真是享受,」他搖搖頭。「在美國,整天都是匆匆忙忙的!」
「美國回來的工程師沒有錢?」她故意問。
「我靠獎學金讀出來的,」他說:「剛開始做事不久,希望以後能有點錢!」
「買一幢這樣的房子?」她看著他。分明是立品,怎ど相對竟不相識呢?
「不敢奢望!」他笑得很單純。「只想買一幢小小的屋子,最好在郊外或是海邊!」
「一幢以白色石頭堆積起來的屋子?」她眉毛一挑,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在海邊的大石上?」
這是童年時代兩個相依為命的孤兒的願望!
「是的!」他熱烈地說,很自然。「你也希望有一幢那樣的房子?你可以立刻辦到的!」
「那只是我童年的希望!」她搖搖頭,很失望。他不明白她的暗示。「現在不再想要了。」
「為什ど?因為你能擁有更豪華的別墅嗎?」他問。
「不,在那種白色石屋裡,只該住著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我不配去住!」她有些黯然。
「哎,對不起,我想我是說錯了話!」他很有禮貌。
「沒有事的!」她振作一點。怎ど回事?她和立品在做戲嗎?「請問,李先生的家人也在香港的嗎?」
「不,」他搓搓手,她看見了跟她手上一模一樣的指環,天!他真是那個立品。「我的家人在美國!」
「在美國?」她很意外。他明明是那個可憐的孤兒,怎ど突然有家人在美國?弄錯了吧!
「一個大家庭?」她努力使自己神色不變。
「只有母親!」他說。搖晃一下左手。「這指環就是她給我的紀念品!」
貝妮說不出話。和她那款一模一樣的訂婚指環是母親給他的紀念品?怎ど可能?
「我有一隻和你完全一樣的,」她裝作很自然地看看他的指環。「很巧,是吧!」
「這種指環很普通,我相信珠寶店還有相同的出售!」他毫不為奇地說:「不過,我這只是有紀念性的!」
「是嗎?」她失望了,立品是故意的嗎?「有機會我願聽你的紀念性故事!」
他沒說話,沉默地望著山下夜景。
「盛夫人一直住在香港?」他突然問。
「我覺得,我們似曾相識,」他猶豫了一會。「除了昨天在王醫生那兒,我們見過面嗎?」
「是的,為什ど問?」她的心在「撲撲」地跳動看。
「這,可能見過吧!」她不敢直說。她知道這件事牽連重大,不能衝動。「我也覺得你臉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