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嚴沁
客戶要看的是新蒲崗一幢工廠大廈,從那兒轉一圈出來,整個人都像被污染了一樣,她得趕回家從頭洗到腳。
工廠區的空氣真是嚇人。
她愉快的哼看歌,換好衣服,等看蘇啟倫來接。
他說約了一班朋友唱卡拉OK。
她對卡拉OK興趣不大,而他的那班朋友,她可是第一次見。
他終於肯把她帶到他的朋友面前。
天黑了,時間過了,應出現在她家樓下的他卻沒有影子。
公司電話、手提電話全都沒人接。
這是很奇怪的事,他一向電話不離手,為甚麼不接?
在窗口張望了數十次,撥電話的手指也快斷了,仍然一點消息也沒有。疑惑不安令她像困獸般的在屋子裡轉。
他從未失過約。
他會回家嗎?突來的意念,她毫不考慮就撥了他家的號碼。
她知道這號碼,卻從未撥過。
接電話的是菲。
她說找蘇先生,那傢伙吞吞吐吐的引起了她懷疑。
「蘇先生呢?在或不在?」她急問。
「不──在。」收線。
凱莉不甘心。這種口吻分明是說謊,為甚麼不接電話?或者賓妹阻止他聽?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打去。
接電話的是蘇明德,真是他。
他聽來有點氣急敗壞,但肯定是他。
「喂喂,找誰?請說話。」他急切不安,「喂喂──」
她收線。聰明的她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情。
平日蘇明德工作忙碌,而且又與同事合租房子自住,很少回家的。
一定發生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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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起初仍是不自然,兩人視線都互相閃避,像初戀拍拖的少男少女。漸漸的,酒令氣氛好起來,人也鬆弛了。
「想不到你能做這麼好的日本菜。」
「我不過是個普通女人,會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
「你──和印象中的你很不同。」
「印象?」她皺眉,「我會給你甚麼印象?」
「不不,也許我太主觀,還有──」他不說下去,是無法再說下去。自然是菱子告訴了他許多有關素施的事,但那不一定正確。
「沒想到今天你會來。」她轉開話題,捨不得令他為難。
「雨這麼大,我覺得有人接送你比較好。」他又不自在起來。
「習慣了獨來獨往,刀山火海也是自己闖。」她有絲揶揄自己的味道。
「其實──不必開酒吧,你的經濟能力也夠你舒服的生活一輩子。」
「開酒吧有甚麼不好?」她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
「不不不,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這麼辛苦,可以養尊處優。」
「這不是我個性。」
「我知道,你喜歡幫助人,很有義氣,總是做大姐大。」
「從來都不是這樣。」她放下筷子,「我只是個普通女人,別人有求於我,我若做得到的話就幫忙,我不懂甚麼義氣,更不做大姐大。我沒有野心,又懶。」
「我心目中,你總是高高在上。」
「還帶點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風情萬種。「是不是這樣?」
他彷彿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這些。愛情,難道他已沒有?難道他已全部給了菱子?
「可以說敬重。」口頭上她這麼說,「我一生無愧於任何人。」
「我──其實並不瞭解你。」
「相信是。我們可以說陌生的。」
「接觸你幾次,你彷彿變了。」
「真的變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錯誤?」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話。
晚餐後雨勢漸小,兩人之間也越來越沒有話說。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范倫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後我飛星馬,要一星期才回來。」
「終於又恢復工作。」
「化悲憤為力量。」
「悲憤?」
「我有──受騙的感覺。」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轟轟烈烈的愛過,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轟轟烈烈的愛過。
「我──回去了。」他站起來。
「我送你。」避開他的視線,她領先往外走。
站在打開的門邊,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來接你上班嗎?」他終於說。
素施大喜,卻完全不露聲色。
「你想來就來。」仍是淡淡的。
「明天見。」他走進電梯。
是不是終於開始了?
他要來接她,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悅是有的,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多,那麼濃。
這不是她所渴望的嗎?
她一定是開心得過了頭。竟麻木起來。
范倫陪了她大半晚,明天還來接她──她笑,她快樂。
但,怎麼也比不上前陣子刻骨銘心的思念來得強烈、深刻。
她搖搖頭,輕鬆的哼看歌走進臥室。
打電話到酒吧問問生意如何。
其實她並不介意這些,只是這時想找人講話。
生意居然沒因大雨而減少,反而有人滿之患。
經理告訴她吳凱文也在。
「居然風雨不改,好有興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凱文打趣。
「回家也是無聊,想跟你聊天,誰知你不來。」
「范倫──來了。」
「啊──那不是很好?」
「吃一頓飯後,我們已無話講,很陌生。」
「誰都從陌生開始,你別心急。」
「我急嗎?」她笑得開心,「有興致的話可以來我家聊天。」
「還是讓你回味剛才的一切比較好。」
「我很開心。」
「抓牢任何開心、快樂的時候,這種機會不是常常有。」
「你說得對!」她有感而發,「他對看我坐,感覺還是相當遠。」
「你對他本人的認識瞭解,一定沒有你想像的多。」他說得特別。
「沒有想像。他給我的感覺是從他直接而來的,那一星期支持我過了這些年。」
「一星期的狂戀?」
「一星期的朦朧摸索和互相猜測。」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個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對她更好奇。」他突然說,「她不像真實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籐。」
「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從來不曾真正瞭解她。」
「你們倆是怎麼碰在一起的。」
是怎麼開始的呢?
那夜東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經理,菱子落湯雞般的就衝進酒吧,顯然是沒有交通工具,從相當遠的地方跑來。當時對菱子的認識,僅知道她是個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來喝酒,因為同來自台北,對她有點印象。看見她那驚惶狼狽的模樣,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後面辦公室去。
她不能讓菱子那模樣在酒客之中尷尬。
菱子對她哭訴自己的遭遇。
原來在台北時她是個美容小姐,是在那種帶點色情成分的所謂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議她來日本,因她模樣頗像日本人,這樣可以多賺一點錢,儲蓄幾年便可以退休,嫁入,從良。
來了東京因為好賭,結果與黑社會的人拉上關係,最後欠債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加上那懶洋洋不起勁的味道,又媚態十足,的確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專替黑社會的人迷惑大客,後來竟被逼拍黃色小電影。她不肯就範,拍小電影就等於白紙黑字寫在上面,做了一輩於也翻不了身。幾次威逼利誘加上毒打之後,她逃了出來,跑到素施那兒。
做酒吧這一行自然與黑道有點關係,況且素施一向豪氣義氣,頗有大姐大風範,若菱子這麼可憐,就替她講妥數,還了債,留她在身邊幫忙,條件是她必須改掉一切風塵惡習。
菱子一直做得極好,表現出色,極能籠絡客人,是最好的公關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麼辛苦,素施也不當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過往,對她猶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聲不響的搶走了范倫。
她肯定知道素施對范倫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這麼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為甚麼?
天下男人這麼多,為甚麼她一定要范倫?
而且一年之後不告而別,棄范倫於不顧,她真的愛他?
這是一個謎,除非菱子親自說明,否則沒有人能猜到。沒有人。
她這樣做不但傷了素施,也傷了范倫,為甚麼呢?
素施只是回想,並沒有把這段往事告訴凱文,他是外人,雖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而且說出來對菱子有損,她不願做。
范倫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後飛新加坡。
工作開始後,人也變得正常、樂觀,和他剛出現在酒吧時的模樣完全不同。
當時他的頹喪失落是因為菱子?是因為沒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後他回來,帶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蘭花送給素施。
「偷運回來的。」他笑。
「謝謝。」素施還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沒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現真感情,她是個不能輸、輸不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