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嚴沁
「她怎麼會離開他?她怎麼會離開他?」她不停的問自己這句話。
「素施,我送你回家,今夜你不宜再工作。」他扶起她,全心全意的關懷與保護。她前所末有的順從。他帶她從側門出去。
一路上地出奇的沉默,原來總是落寞、煙霧迷漫的黑眸變得特別清澈,她在想事情,想得特別投入忘我,到了家門外也茫然不知。
「素施。」他輕輕提醒。
「啊──」她呆征一下,「凱文,你可否上樓陪我一會,我怕一個人。」
「義不容辭。」他大方的。
「我們可否──現在就開始找他?」她說。
※※※
靄文和康正從日本度假回來,他們在禁區門邊分手,各人坐上自己司機的車,分道揚鑣的回家。
靄文顯得春風滿臉,笑意盎然。她看來仍然那樣高貴美麗,一條最新的意大利雪紡長褲在她高挑的身上瀟灑自如,連大廈管理員都下意識地目不轉睛的盯看她,露出仰慕之色。
她是有這本事,即使不言不笑,沒有任何動作也能吸引天下男人。
回家立刻洗頭沖涼,心理上,她要洗去風塵僕僕的感覺。
她穿看雪白睡袍,吹乾了頭髮,用橡皮圈圈住,就到露台上喝下午茶,獨自一個人。她能享受這份孤獨的安寧。
和康正在日本的三天是愉快的。他是個最體貼的情人,帶她去情調最好的夜總會、餐廳,甚至各人穿了牛仔褲在街邊喝一杯咖啡。她極享受那種感覺和氣氛。
和康正在一起是快樂的。喝一口薄荷茶,她嘴角露出微笑。
康正是她所認識的男人中最合她心意的一個。他有高尚的職業、富有、健康、獨身,最重要的是他有才氣,有藝術氣質,琴棋書晝樣樣皆能,皆精。對她又呵護體貼得無微不至。她知道他愛她,只是,他不會甘於永遠只面對一個女人,她極瞭解他。所以幾次他提起「不如讓我們在一起」時,她都不敢有反應。而且她也看得出,他說「不如讓我們在一起」時並非百分之一百誠意,有看至少三分之一的猶豫和半開玩笑。她完全沒有把握。
她不能忍受他們在一起後他還有女人。
她是張靄文,她丟不起這個臉。
泰把電話留話簿拿給她看,都是些不重要的電話,皮爾沒有打過來。皮爾這男人真「識做」,他不在時永不搔擾她,讓她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只有他要見她時,電話就會及時而至,讓她有準備。他是這樣對待他全世界的情婦吧?
她又打一個電話回公司。公司的運作正常,生意正常,這不用她掛心。
她自覺幸運,用的人都很能幫她。
正為自己加第二杯薄荷茶時,泰帶看素施匆匆進來。
「你這永不見陽光的女人,今日居然光天化日的出來了。」她笑。
「他似在香港。」才幾天工夫,她瘦了一圈,臉上竟然未施脂粉,有點失魂落
「慢慢來。誰?范倫?」
「凱文在LA碰到菱子,她說的。」
「她和范倫分開了?」靄文瞭解一切。
「大概是。菱子現在是個馬來亞富豪的小妾。」素施搖搖頭,「小妾。」
「怎麼說這兩個字?」
「吳凱文這麼說的。」素施也笑了,「菱子是個專迷惑男人的妖姬,她哪像小妾。」
「妖姬有七十二種變身,吳凱文看到的她自然是其中一種,像小妾也說不定。」
「但是我們仍然找不到他。」素施頹喪。
「香港小,但六百萬人中要藏一個人,那也並不困難。你別急。」
「我怎能不急,他現在怎樣?菱子的離開對他會是種打擊嗎?他受得了嗎?」
「你這蠢女人。」靄文搖頭,「先愛自己,否則沒人愛你。他受打擊是自作自受,明知菱子的為人。他該受這一劫。」
「靄文,他──他──」
「他那麼大一個男人,難道會尋死?」這方面,靄文瀟灑得多。
「不不不,我怕他墮落。」
靄文忍不住輕歎。
「素施素施,你的心和你的外表是多麼不同!你那風情萬種的樣子,誰會相信你會對一個男人耿耿於懷,至死不愉!」
「我就是生壞了樣子,和菱子相反,」她坐下來,「誰都迷戀於菱子外表的冰清玉潔。」
「她是嗎?我看她的媚、她的淫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不要對她用這些字眼,」素施說,「范倫是真愛她,我們要公平。」
「所謂對她公平就是失去他。」
「現在我有機會,不是嗎?」
「不知道。」靄文十分冷靜,她慢條斯理的說,「沒有菱子並不一定代表就是你。」
素施呆住了,又是副失魂落魄狀。
「素施,」靄文忍不住說,「若再見范倫,你能否改變一下你的態度?否則他一眼看透你愛極了他,他會掉以輕心,不以為意的。」
「但是──我是愛極了他。」
「對其他男人你應付自如,為甚麼一到范倫面前就變白癡?」
「我不會假裝作狀,心裡面的一切全在臉上。」
「你一定要改,否則見到他也沒用,一個男人不喜歡一個太容易得到的女人,你讓他費盡心思,吃盡苦頭他才有興趣。」
「是──這樣嗎?」
「喝杯茶,安定下來,」靄文笑,「好好化個妝,換件衣服,你不能這樣見人。」
「有他的消息我已六神無主,你又不在。」素施透一口長氣,「我就這樣過了兩天。」
「傻。」靄文輕輕吐出一個字,「這也是你最可愛之處。」
「你說可愛沒用,要他說。」素施固執。
「那你一定要改變態度。」
「但是,怎麼找到他呢?吳凱文行嗎?」
「別小看凱文,他認識人多,三教九流都有,可能他辦得到。」
「不知道——他現在是甚麼樣子?」她喃喃。
「他醜了,憔悴了,落魄了,你看見可能不認識他。」
「不會,只要是他,只要是他,我的感情永遠不變。」她叫。
靄文暗暗歎一口氣,不再說甚麼。
執著於愛情的女人,注定吃苦受難。
凱文每天都打一個電話給素施,總是沒有甚麼進展,在香港要找一個人還真不容易。
「他在航空公司是停薪留職,同事們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但是他在香港是不是?」素施急問。
「菱子這麼說就一定是真的。」
一星期之後,凱文忍無可忍的打電話找到菱子,很幸運,曾萬長不在。
「請你幫個大忙,你一定知道他的地址。」他開門見山的說。
菱子沉默一陣,低聲說了個清水灣的地址。
「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兒,一年了。」她說。
凱文大喜,立刻按地址找上門。
那兒都是些三四層樓的獨門獨院房子,就像新界所建的許多鄉村別墅一樣。
「沒有這個人。」新屋主是個魁偉的外國人,他搖看頭。
「他是飛機師,你們同行嗎?」凱文問。
「不。我在香港當龍虎武師。」外國人說。
凱文非常失望,不敢把這消息告訴素施,怕她再一次失望。
搬了房子,他會不會已搬離香港?飛機師,反正是四海為家的人。
凱文有點恨自己,不該把希望帶給素施,要她再承受一次失望。他該找到范倫時再通知她,他做事仍嫌衝動。
素施不知是否聽了靄文的話,表面上,她看來已恢復常態,又風情萬種的周旋於酒吧裡的眾生中,煙視媚行。
畢竟,沒有了誰人還是要生活下去的。
週末的黃昏,酒吧比平日更旺場,凱文是最先到達的客人。
像他這種單身寡人,若不約會女朋友,週末總是寂寞的。酒吧是好去處。
素施站在酒吧一角,渾身發看艷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她是酒吧的活招牌。
凱文遇到熟朋友,和她打個招呼就和朋友聊天去。
幾個男人談股票,談金融,談女人,興高采烈不亦樂乎。
門邊走進幾個高大的男人,凱文無意識的看一眼,視線又回至朋友身邊。
幾十秒鐘後,只見素施神不守舍,跌跌撞撞奔過來,神色激動,聲音發顫。
「──他來了。」
「誰?」
靈光一閃──,那高大的男人。
「范倫?」
循看視線望過去,一眼就認出范倫。他高大、英偉、健康,一副英明神武的樣子,臉上有點風霜,卻不損他漂亮的輪廓,一絲混血兒的味道,看真了卻十足十中國人。有點不,神情卻是沉默。
看來吸引力十足卻有看矛盾的男人。
凱文迅速一手拖看素施回到牆後的休息室,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素施的模樣。
她簡直像個小女孩,六神無主。
「如果他沒認出你是你的幸運。」他說。
「我有甚麼不妥?」
「你已不再是素施。」他讓她照鏡子。
「我沒有心理準備他會突然出現。」
凱文帶看探索的眼光望她。
「我有點明白為甚麼范倫只看上菱子。」
「你說甚麼?」
「范倫根本沒有看見真正的素施,」他笑,「他看見一個癡心一片,一往情深,根本一無保留的傻女孩。他不會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