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文 / 嚴沁
「子樵怎樣?」方太太還是關心。「思奕,快帶思曼去警察局看看。」
「是。」
「我也去。」思朗叫。
「你最好在家陪著爸和媽媽,我不想另生事端。」思奕認真的說:「這個時候誰都不能發小孩子脾氣。」
「好。」思朗嚥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答應。
「我們走。」思奕扶起子樵母親。「我們會打電話回來。」
「等一等,思曼。」方先生叫住她。「露莎琳殺了什?人?是死亡?或只受傷?」
「死亡。」思曼猶豫一下,才慢慢說:「她殺的是載她回酒店的司機。」
「怎?會這樣?」思朗赫然。「人家與她又沒有仇很。」
「她當那司機是醫生。」思曼匆匆往外走。「詳情等我們回來才說,你們先休息。」
「隨時打電話回來。這個時候,怎?睡得著呢?」母親歎一口氣。
幾個鐘頭之間的改變太大了,剛才還話生生的人現在竟一死一變殺人犯,世界上的事怎?有道理可講呢?
思奕把車開得飛快,好在沒警察,否則已抄了十次牌。趕到警局才用了六分鐘。
子樵頹然坐在一間辦公室裡。思曼他們進去時,不見露莎琳。
「她呢?」子樵母親顫聲問,她表現得相當理智,到現在似未落一滴眼淚。
「在問話室。有心理醫生來,還有律師。」
「事情——怎?發生的。」思曼問。
子樵的視線始終在一個沒有焦點的方向浮游,他沒有看任何一個人。
「我不知道——誰知道呢?」他掩著臉,聲音嗚咽著。「我看見她乘那輛的士在搖擺,在之字形的亂走,後來撞在鐵欄上。我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是什?,等我追上去,那的士已停在路邊時,我看見的是一幅恐怖的圖畫。我不知道,事情怎?會這樣呢?」
「是——怎樣?」思奕鼓起勇氣問。
「司機的頭頂上插著一把刀,只看見刀柄,刀是從背後刺上去的,司機血流滿面,臉上神情痛苦,猙獰——彷彿地獄的景色——我嚇呆了,耳朵裡只有她——她——露莎琳瘋狂的笑聲。於是我也下意識的怪叫,一直叫到警察來到。」
「露莎琳——現在怎樣?」思曼問。很關心的。
「她見警察來,漸漸就平靜了。警察問什?她都會答,她說——她殺了一個壞醫生。」子樵說。
「你呢?」子樵母親難受的問。
「她望著我笑,彷彿不認得我了。」子樵雙手插進頭髮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會殺人呢?那個人——那個人——多無辜?」
他垂下頭,哭出了聲音。
「子樵,不關你事。」思奕用雙手抱住他的肩。「只是一次意外,誰也不想這種事發生,對不對?而且你也知道,露莎琳不正常。」
「就是知道她不正常,才不該讓她單獨走。」子樵痛苦極了。「我們不知道她仇恨醫生,真的,她從來沒表示過——」
「現在——只能努力於善後的事。」思奕說。
「誰讓她知道我在香港呢?誰讓她來找我?」子樵叫。
思奕一窒,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子樵這?說,似乎思朗和思奕是罪魁禍首了,是他們打電報去美國的,但——誰知道電話是露莎琳聽的?誰知道她又不大正常呢?
「事情是注定的。」子樵母親冷靜又認真的。「誰都不要自怨自責。因為誰都不想事情發生。那天是思朗的電話來,正巧露莎琳在我們家,正巧她聽電話,我搶過來已來不及,她們互相已說了一大堆話。真的,我認為——一切是天意,凡事都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
「剛才——我們不該那樣刺激她——」子樵喃喃說。
「錯了。她令你痛苦了幾年,甚至萬念俱灰的想放逐自己。她那種蠻不講理,咄咄逼人法,遲早出事——。」
「不。媽媽。她原來不正常得厲害。」子樵自責。「早知道她——她——我們不該逼她。」
思曼微微皺眉,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子樵這?說,令她也覺得自己有罪。他們是不是沒留給露莎琳任何餘地?
思奕看她一眼,同情但不知道該說什?。
一個警官走出來,直到他們面前。
「醫生正替她檢驗。」警察有責備的意思。「這樣不正常的人,你們怎?任她周圍走?還是從美國來的?」
「我們並不知道——」子樵說。
「你是疑凶的丈夫,是嗎?」警官望著他。「請過來把事情的始末講一次。」
「他——和她已離婚三年,正式的。三年中他們根本不曾見過面,一次也沒有。」子樵母親說:「今晚發生的事我們都清楚。子樵今天和她是三年來第一次見面。」
母親總是幫著兒子,千古不變的道理。
「哦——」警官有點意外,卻也點點頭。「無論如何,雷先生可否把事發前的經過講一遍?」
「我——」子樵顯得痛苦又混亂,真是不知從何講起。「我要想一想,許多事——好像不是真的——」
「讓我來說,」思曼冷靜的聲音響起。「我清楚所有的一切。除了殺人的那一段外。」
「你是——」
「我是雷先生的未婚妻。」思曼吸一口氣,勇敢的。「我們今夜聚在一起原是談婚嫁之事。」
警官恍然,示意思曼坐到他旁邊。子樵母親,子樵,思奕都關心的圍上去,聽思曼慢慢的訴說經過。
「你們——真不知道她不正常?」聽完後警官問。
「若是知道——」思曼看子樵一眼。「真話,我怕沒有跟露莎琳見面的勇氣。」
露莎琳被送進了精神療養院,殺人之後她已不認得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自然,往日的情情怨怨再也不能擾亂她。她看起來並不癡呆,仍然會講話會笑,會瞪眼發脾氣。而且永遠重複那句話:「我不要看醫生,看見醫生我要殺了他!」
也許這殺人案還是要開庭的,卻絕對不是目前的事。露莎琳那樣兒怎樣上法庭呢?
子樵母親頗受刺激,早已回美國。子樵仍然在香港工作,整個人瘦了,憔悴了不少。他一直有份自責,所以變得更加沉默,不敢輕易發言。
他和思曼的婚事是雙方家長同意的,也算是訂了下來。可是日子呢?卻沒有人再提。
思曼已辭去工作,目前這情形下,她不便再見傅堯,兩個人都會尷尬。
對於工作慣了的思曼,一旦靜下來非常不習慣,每日無所事事的日子太難捱了。子樵又沒時間,晚上縱使見了面也沒什?話好說。
她覺得很悶,很悶,四周的空氣彷彿凝結,她深深呼吸也不能舒暢。這種日子還能捱多久呢?
那天,是星期六子樵接到通知,法庭無限期的擱置那件案子的開審期,直到醫生證明露莎琳復原為止。
子樵到方家吃午飯,他很認真的說:
「我想去看看她。」
「可要我陪你去?」思曼問。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
飯後他獨自走了。說好了三點鐘之前一定趕回來,可是四點鐘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
思曼開始擔心。
自從「殺人」事件發生後,思曼心中就有陰影,沒有安全感,覺得意外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
她在露台上等了一段長時間,樓下連汽車都沒幾輛經過。歎一口氣,突然,她想到一個地方,子樵會不會去了那兒?
匆匆換衣服趕去。就算找不到子樵回來也不過一個鐘頭,她不擔心錯過他。
西貢還是老樣子。這一年多來地產市道不好,也沒什?新屋子再蓋起來,原有的幾幢仍疏落的屹立在海灘之上。
五點鐘,天色有點灰,沒有陽光,所以天黑得比較早吧!沿著石梯下去,沙灘上也是冷冷清清,人影也不多見一個。
思曼慢慢的向前走著,就像第一次隨公司同事來燒烤旅行一樣。
果然,她看見一條小舟,在淺海處飄飄蕩蕩的。捲起褲腳走向前,看見躺在小舟上凝目望天的子樵。果然他在這兒。一顆懸著的心才慢慢歸位。
凝望他一陣,又慢慢退回沙灘,默默坐在那兒。她不想打擾他,只要證實他在這兒,她就放心了。
時間悄悄從身邊溜走,暮色四合,天色更暗。
小舟上的人坐起來,看一眼思曼,緩緩走過來,也沉默的坐在她身邊。
兩個人都不講話,氣氛卻是融洽的、溫柔的。
「怎?知道我在這兒?」他先問。
她淡淡一笑,並不回答。
「我大概注定一生要背重擔,心裡總是放不下。」他又說。
「她好嗎?」
「相信永遠都會這樣子。」他默然。「她這情形相信一輩子也難改變。」
「她這樣未嘗不是快樂。」
「我該負大部分責任。」他還是自責。
「現在不是研究誰負責任的事,子樵,你不該一輩子被心魔抓牢。」
「心魔?」
「你的自責。」她說:『露莎琳的事,大部分她該自負責任,你被她折磨得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