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嚴沁
「你請不起一個燒飯傭人?」她笑。
「今天——目標你都針對我。」他搖頭。
「怎?不說從開始我就針對著你?」她問。
「開始——不算針對,是不接受,」他很清楚。「現在是針對,因為你不承認也好,我的確算是你們家的一份子,即使只是外圍。」
「跑馬嗎?外圍。」她笑,十分輕鬆。
「是不是針對?」他再問。
「可惜你太深藏不露。」她說。
「我深藏不露?」他摸摸鬍子。「你真看不清?」
她只笑一笑,不再繞著這題目講。
「該完全習慣了香港吧?」她問。
「哎——」他竟講了十萬八千里外的話。「我們常常出來吃飯,那位傅先生有煩言嗎?」
「傅先生,傅堯?」她失笑。「他憑什?有煩言?而且為什?會有煩言?」
「誰知道?」他聳聳肩,也避而不答。「星期天再出海?」
這算一個邀請?一個約會?
「問過爸爸他們嗎?」她只這?答,不置可否。
「先問你。」他說:「怎樣?」
他望著她的那對眼神,有一份孩子氣的固執。
「我沒問題。」她笑。笑得愉快,不知道是否因他那份孩於氣的固執。
「那就行了。」他用手指做個OK狀。「一樣的時間,十點鐘來接你們。」
「又去看你睜大眼睛冥?」她打趣。
「這一次也許不會呢!」他顯得十分開心。
午飯之後,他陪她步行返回公司。這是很少有的情形,以往他們都在餐廳門口分手。
「你的理由和目的,是不是想爬上公司老總的位置?」忽然問。
「完全沒有這份野心,」她淡淡的。「前陣子我看了兩本上下集小說,女主角事業野心太強,再加上一點誤會,幾乎破壞了她一生幸福。很感人,也給我很大啟示。」
「小說終究是小說。」他說。
「小說是人生縮影。」她搖頭。「我覺得女人還是重感情一點才比較像女人。」
「說得——很有意思。」他說。
「我只說事實。」她望他一眼。「我嚮往的是個溫暖的家庭。互相瞭解、相愛的夫婦,即使沒有孩子,能相扶相伴到老也很圓滿。」
他不響,彷彿在沉思。
「不以為然?」她問。
「不——在聽你說。」他有絲恍惚。你說得很好——象幅美好的圖畫。」
「不像真實的?」她立刻反問。
「事實上,世界上可否有這樣美滿的事?」他反問。
「什?事令你沒有信心?」
「不——我只是不愛好愛情,」他冷冷的笑一下。「愛情是天下最虛偽的事。」
「受過愛情打擊?」她反問。
「我?你以為有這可能?」他驕傲的。
「那——為什?如此驕傲——不,或者該說如此看不起女人?」她問。
「我有這樣嗎?」他皺起眉頭。「有嗎?」
「至少,我的感覺是這樣。」她說。
「壞了!我怎?給人這?一個印象呢?」他自問。
「以前我和思朗不接受你就是這原因,」她笑。「你很自大,很驕傲的樣子。」
「樣子?樣子可以害死人。」他說。
「你可有以前的相片?」她忽然問。「我是說沒留鬍子以前的。」
「我讀完中學就留鬍子一直到現在。」他笑。「或者——高中的畢業冊?」
「有嗎?」她有絲莫名的興奮。
「回去找一找。」他不置可否。「出海時你喜歡吃什??」
她歪著頭想一想,這人今天真特別,居然會細心到關心別人喜歡吃什?。
「沒有特別偏愛,什?都吃。」她說。
「女人怎可以不偏食?不揀飲擇食?這是你們的專利。」他說。
「你對女人有偏見。」她搖頭。「我到了——」
他抬頭望望她公司的大廈,點點頭,轉身離開。不說再見。也不打招呼。
她望著他高大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多了一份的——瞭解的情緒。
瞭解?或只是今天的一席話?
不知道他們是否故意,或者真的有事,方家除了思曼外,誰都沒空,包括思奕在內。思曼想既然答應了子樵,總不能出爾反爾,兩個人去也沒有什?不好。
她很安閒的靠在甲板的輪椅上。
遊艇上除了一個駕船的人外只有他們倆。子樵跑到艙頂上曬太陽已一小時還沒下來,她見怪不怪,他原是這?一個人,只不過這樣的遊船河,她還是首次見過。
兩個人互不講話,各據一方,算什?呢?
駕船的水手(他穿著水手衫)走過來問她。
「雷先生說的地方到了,是否就停在這兒?」
她無所謂。海這?大,四周又沒什?船,停哪兒都沒有分別。
「好。」她微笑。「艙裡有很多食物、水果,你不必客氣,隨便吃。」
「謝謝。」水手又回到駕駛室裡。
如果沒有睡著,子樵該知道船已停了。可是他沒下來,艙頂有什?吸引著他?
正午時分,他不怕被太陽曬焦?
思曼開了收音機,寂寞還是圍繞四周。這?悶,真不如留在家裡好得多。
再等一陣。艙頂上一點消息也沒有,她肚子餓,逕自去拿三文——忽然覺得不甘心,雷子樵什?意思呢?約了她來又不理,他有毛病?
多拿一份三文治,她也爬上艙頂。
他又是直挺挺的躺在那兒,仍是那身牛仔褲白棉T恤,一頂白帽子蓋在臉上,隔開陽光。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他仍沒反應。莫非真的唾著了?輕輕手掀起他臉上的白帽,遇到一對茫然的眸子。她吃了一驚,一鬆白帽再度蓋著他的臉。
她不知道該講什?,此人真的不妥?
然後,他有了動作,緩緩用手移開白帽,上半身撐了起來,半側面對著她。
「午餐時間?」他問。眼光突然凝聚,變得好深好藍——藍?她沒看錯嗎?
「你的眼珠是深藍的?」她衝口而出。
「我加了墨水。」他淡淡的扯動一下嘴角。
「你有外國血統?」
「大概是,我是正牌美藉華人。」他一本正經的。
她呆愕愕,美藉華人?什?意思?看真了,察覺他眼中的一絲頑皮。他捉弄人。
「我們是港籍華人。」她也笑。
「下去吧!我知道你不愛曬太陽。」他想扶起她。
「不要自說自話,」她坐著不動。「今年是陽光活力年。」
「我看過電視廣告。」他又坐下來。
「其實你心裡很掛住工作的。」她望著他。
他但笑不語,笑容在大鬍子後面隱隱約約,似真似幻,十分引人。
「對不起,剛才悶壞了你。」他主動說。
「很好的機會,令我也有時間回顧這些日子的對與錯。」不知是否真心話。
「的確,辦公室裡太忙,我們永遠得記住受人之托,同時要付出同等的精神與體力。」他說。
「其實你該每個星期都出海。」她有點諷刺。
「你這?想嗎?」他天真得很。「你願意每星期出來?」
她皺眉。關她什?事?為什?要把她算在內?
「我是指你。」
「我——如果我自己來就太寂寞了,我很怕。」
「但是我來與不來又有什?關係?」她笑笑。一個樓上一個樓下,能解寂寞?
思曼望著子樵,一臉的不解。
多怪的一個人啊!邀她同游,卻老半天獨個兒躺在艙頂,留她一個人在甲板上,這會兒,又說,若他一人來就太寂寞了。
他凝視半晌,很嚴肅,很認真的說:
「感覺到你在附近,很不同。」
她又呆愕一下,想不到他會這?說,而且坦率自然——莫名其妙的,她又感動了。
他的話,他的表現,真的常常感動她。
「吃——三文治?」她不知道該說什?,只好把食物遞過去。
他接過來,兩三口就生吞活剝下去,不理會它是什?,也不管味道如何。
「你對中國食物,並不這?生吞活剝。」她說。
「中國——是要細細咀嚼的,」他說:「那才能有領會,有體會。三文治象漢堡包,沒有文化。」
「沒想到你也會挑剔。」
「我應該大而化之,無心無肺。」他說。
「你是嗎?」她笑。
「你的神色分明這?告訴我。」他肯定的。
「不。我相信你是藝術創作者。」她說。
「因為我留大鬍子?」他盯著她。
「我們還是別再針鋒相對吧!」她聳聳肩。
「思曼,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他突然說:「無論我說什?,我知道你都懂。」
「很抬舉我。可是錯了,我並不懂得,這是真話。」她笑。「我覺得你很艱深。」
「艱深?!」他眨眨眼。「你用了很特別的兩個字。」
「事實如此,並不深奧,是艱深,要瞭解的話是需經過艱苦、困難的過程。」
「說得我很可怕似的。」
「並不可怕,也沒啥好怕,」她立刻說:「我並不打算嘗試,我比較喜歡簡單些的人和事。」
「看來你不像,」他搖著頭,眼中一抹懷疑。「你也並非那?容易瞭解的。」
「錯了。我沒打算讓人瞭解,所以把自己的一切收藏起來。」她笑。很清朗的。「如果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我會把一切公開,像一本攤開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