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四月紫花開

第21頁 文 / 言妍

    「你……你這叛徒……」子風氣得臉色發青。

    「告訴盈芳,我會為她出一口氣,把她所受的委屈都討回來。」家志對敏敏說,眼中泛著殺氣。

    「你可別做傻事呀!」敏敏心一凜,忍不住說。

    家志人已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留下幾句話說:「告訴盈芳……對不起……我沒保護她,還害了她。」

    門空洞地開著,外面人語傳來。子風忿忿地站起來,率先領姚律師離去。

    「程先生,別忘了你的驗傷單。」雲朋在背後說。

    「哼!它還有用的,你們看著好了!」子風氣沖沖地說完,大步走出去。

    雲朋帶著得意的笑容說:「我們贏了!」

    「贏什麼呢?」敏敏仍是掛著愁容說:「家裡是身心受創的盈芳,現在家志又不知道會闖出什麼禍來呢!」

    「事到如今,你還要濫用你的慈悲心腸嗎?」信威一臉不信地問。

    「事實上,我也有些擔心。」雲明說:「直到剛剛,我才真正瞭解和欣賞劉家志這個人。其實他跟我有些像,只是他碰上程子風,我遇上何姆姆,走了反方向罷了。」

    「你不也在說我嗎?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當家志是好朋友的原因。」敏敏說。

    「還有盈芳,我還不知道她練空手道和飛刀呢!看來我可以請她當保鏢了。」雲朋又說。

    「我知道她學空手道,但沒想到那麼投入。」敏敏說:「她表面樂觀,其實最沒安全感,怕保護不了自己,好像已預測她會有面臨危險的一天。」

    「看起來,我們是同一國的人,永遠在和命運抗爭。」雲朋看了信威一眼說:「不過,並不包括你這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闊少爺。」

    「你有國,我也有國。」信威把敏敏攬在懷裡說:「只是你眼睛放亮一些,敏敏可是我俞某人獨家的。」

    「好!好!她,我可不敢搶,免得又遭豹爪。」雲朋故作害怕地說。

    敏敏被他們逗笑了,又回到原來的美麗歡顏,但是眼底仍存一絲化不去的憂慮。

    ※※※

    家志花了半個月在中南部找阿標那四個人,因為他們躲得緊,又有程子風放出不許幫忙他的特令,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好在他平日人緣好,有不少兄弟偷偷送消息,特別是台中的「換帖」林名彥,放著車行的生意不管,開著計程車陪他上山下海找人。

    「這有什麼,以前你對我不是有求必應嗎?」名彥很海派地說。

    然而,當他找到這四個人時,阿標傷了脊椎,蔡蛋手臂骨折,天狗腿斷掉,阿龍臉腫半邊,一個個躺在床上哀哀慘叫。

    家志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活該他們去惹到盈芳。看他們傷得如此重,再下手就沒有意思了。事實上,他也不必,他們見到他,早嚇得屁滾尿流,病情又加重一半。

    「不能怪我們呀!劉老大!」阿標哭喪著臉說:「一切都是四小姐,她命令的事,我們能不遵行嗎?」

    這個家志都明白,只是程子風是他的再造恩人,他再憤怒,也不能動到他或他女兒的身上。

    他說過他不悔恨他的人生,但經過盈芳的事情以後,他嘗到在乎的痛苦,無助的滋味,赤裸的軟弱和難彌補的恨憾。於是他開始反省,以前他做違法的事,詐賭、勒索、討債……

    又害多少人走投無路,甚至家破人亡呢?

    他心中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所以不會「痛」,現在一個盈芳就把他整個人由裡到外翻轉,將過往人生及價值觀整個否決掉。會「痛」了,就能體會生命及……愛。

    她對他的重要性,超乎意料之外,幾乎是全面淹沒。

    他又開始寫信給她,由各地發出,像五年前一樣,把內心向她敞開。

    第四封時,每個字在信紙躍著陌生,他頓然明白,這五年來,盈芳一直在教他如何去愛。

    終於,他放棄了仇恨的追討,回到台北。

    他先回到家,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打算以全新的面目去見盈芳,兩個星期了,她應該不那麼生氣了吧?

    摩托車在承忠那裡,也許他可以步行,一方面考慮該說什麼懺悔的話。然而才出巷口,幾個北門幫的兄弟就堵在那裡,由蔡明光帶領,沒有平日的笑臉。

    「程老有請。」明光冷冷地說。

    沒用義父兩個字?這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家志一向是敢做敢當的人,該來的就不迴避。

    他看幾個人朝他圍上來,就說:「我自己會走。」

    囚牢般的汽車把他載到北門堂。裡面早已戒備森嚴,氣氛比以往詭異沉重,外面走動的兄弟也比平常多,人人肅穆沉默,幾雙眼睛裡透著憐憫。

    是要動用對付叛徒的私刑嗎?家志仍無懼地住裡走。

    程子風在關公神壇前捻香而拜,輕煙裊裊,空氣中佈滿檀香的味道。

    這一拜似乎特別久,然後子風頭也不回地問:「你不來拜嗎?」

    「我還有資格拜嗎?」家志回答。

    子風如疾風速轉,朝家志就是用力的一巴掌,大罵道:「你還有腦袋知道你沒資格?竟敢當場拆我的台?你吃我北門幫,用我北門幫,竟敢和敵人一起對付我!你應該記得我是怎麼對付叛徒的,抽筋挖骨和斷手斷腳,再像垃圾一樣丟到海裡餵魚!」

    家志一腳先一腳後地跪下,臉上毫無表情。子風的皮靴狠命踢來,他也不躲,血由嘴角兩旁流下。

    「沒用的廢物,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把男人的尊嚴和江湖的義理都丟掉!沒種的東西,多少人嘲笑你,現在你是人人得而誅之,你知道嗎?」子風繼續咆哮著。

    全場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到。唯有那三炷香,煙依然悠悠漫移,家志的視線隨著它,飄到遠方,似有一抹輕柔如晨霧的笑容,是盈芳的。

    又一聲駭人的重響,但這次不在家志身上,而是沙發椅背。

    子風怒目吼著:「現在我叫你拿香拜拜,你還不拜嗎?」

    家志一愣,這表示義父原諒他了嗎?他心一痛,可是他早下定決心要離開北門幫,這是他給盈芳的承諾。

    「我不能拜。」他靜靜地說。

    「什麼?」子風叫著,伴隨著全場人的抽氣聲。

    「我背叛了義父,沒有臉再待下去,請義父逐我出幫。」家志毫不遲疑地說。

    「你……你存心要離開我,對不對?」子風鐵青著臉說:「你……你忘了我是如何栽培你嗎?我救你的命,把像流浪狗的你帶回家,送你上學,讓你成為我第一左右手……還有,你爸爸死時,你尊我一聲義父時怎麼說?你說我才是真正給你生命的人……」

    家志用力磕了三個響頭,說:「義父,人生的緣分各自有命定。我父親生我、養我十三年,雖是凌虐打罵,但畢竟是我父親,可惜我不曾回報他一分一毫,還怨恨詛咒他。而義父也養我十三年,供我吃穿受教育,但我也同時供你驅使,壞事做盡做絕,幾乎失去自我。我想,我已經不欠你了。」

    家志再磕三個頭,站了起來,子風卻白著臉頰坐下上,手抓著椅背說:「你……你真要為那個女人背叛我嗎?」

    「那個女人碰巧是我最愛的人。」家志頓一下,又說:「她受了恥辱傷害,我無法向元兇討公道。義父,你願意把罪魁禍首交出來嗎?」

    「玉屏是我女兒呀!」子風睜大眼睛說。

    「而盈芳是我未來的妻子。」家志嚴肅地說:「你為一個女人,我也為一個女人。你想,我們還能維持義父和義子的關係,毫無芥蒂地相處嗎?」他說完,不見反應,便往外走。

    子風又猛喝住他說:「你以為你離開北門幫,還能混得下去嗎?沒有人會用一個叛徒,我要你在全台灣沒有立足之地!」

    家志繼續走,明光領了一群人擋住他的路。

    「怎麼?少林寺的十八羅漢陣嗎?」家志冷冷地說。

    「讓他走吧!反正他也活不下去了!」子風叫著。

    家志在眾人的盯視眼光中,走回青天白日之下。

    北門堂內,玉屏由二樓衝下來,憤怒地喊著:「你就那麼輕易放過他嗎?怎麼可以讓他走呢?」

    「都是你這孽女!」子風一巴掌打到女兒的嫩頰上。

    玉屏跌到一旁,左臉清晰的五個紅指印,她用無法置信的眼光看著父親,嚶嚶地哭了起來。在場沒有一個人同情她,只有蔡明光上前哄她,子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幾乎像他親生兒子的人,他卻失掉他了。

    ※※※

    家志一直往前走,像當初離開父親一樣,義無反顧。

    他心裡只想著盈芳,他方才竟說出了「心愛」和「妻子」的字眼,此刻他的心暖暖地跳著,才明白那些話有多麼認真。

    他曾經不懂愛,現在也不太清楚。只質問自己,他為什麼肯花那麼多心思在她身上?從五年前的第一封信開始,他一步比一步堅持地把兩個人的生命牢牢套住。難道在潛意識中,第一次相遇,在敏敏身後,他就感受到那命定的光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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