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言妍
「我不是早說過嗎?不和劉家志畫清界線,遲早會出問題的。」雲朋神情凝重地說:「果真是一顆煞星煞到底。五年前他害你走投無路,五年後竟誘拐盈芳去當他的黑道夫人。如果你早聽勸,這些都可以預防的。」
「我也不知重複多少遍了,敏敏就是不相信。」信威說:「她老認為劉家志秉性善良,是個人才,可以像兄長一樣尊重,沒想到他對盈芳有這種可怕的不良居心。」
「我還是不懂!你不是幫他和文佩湊對嗎?怎麼會變成你和他?太教人意外了。」敏敏仍在震驚中。
「你總算看清劉家志的真面目了吧!」信威一旁說。
「他終究對何家龐大的財產有興趣。」雲朋接著說。
「盈芳,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敏敏憂結著眉問。
他們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字字刺心,把盈芳要進一步解釋「訂婚是假」的意念都打消了。她沒想到這個宣佈會造成如此大的反彈,更沒想到這麼多年來,看似接受家志的信威和雲朋,心裡仍對他存著極深的偏見和輕視;而敏敏,一向最說家志好話的敏敏,在這節骨眼,仍然選擇了懷疑及排斥的立場。
他們對家志實在太不公平了!
「我怎麼會開玩笑呢?戒指都在我手上了!」盈芳太氣了,說完兩句就接不下去。
「盈芳,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考慮清楚了嗎?」敏敏的眉皺得更深了。
盈芳內心有一股龍捲風,無處宣洩,她無法回答姊姊的問題,只狂嘯著說:「你為什麼要反對他呢?你不是一直說他努力、負責、上進、講義氣又重感情嗎?你不是一再強調他對我有好處,鼓勵我尊敬他,和他做朋友嗎?現在我想嫁給他,又有什麼好不可思議,大驚小怪的呢?」
「盈芳,你姊姊反對的不是劉家志這個人,而是他的人生態度和生活背景,和我們都太不相同了……」信威試著說。
「你是說他出身貧困,沒有財勢逼人的老爸,讓他耀武揚威嗎?」盈芳憤怒地說:「別忘了,我也是來自那種骯髒的下層社會,但我從不忘本,也不會仗勢欺人、嫌貧愛富到認不清楚自己是誰的地步。」
「我們不是嫌劉家志的出身,你看看我,你忘了講我,我也是從貧民區出來的;甚至是你姊姊、你姊夫,沒有誰比誰高貴。」雲朋維持一張冷酷的臉說:「我們只是說他黑社會的背景,從搶劫、聚賭、勒索、殺人、圍標,到現在仍替北門幫做事效勞,儼然是他們的明日之星,下一代的幫主。這些不清不楚,如定時炸彈的複雜關係,你能忍受嗎?如果你能忍受,又能掌握嗎?」
果真是名律師兼市議員的一張利嘴,說得盈芳直跳腳,最後也只能回駁一句說:「所以我才要跟他結婚呀!一旦結了婚,家志就能夠脫離北門幫的是非恩怨,真正走回人生的正途了。」
三雙眼睛再一次像銅鈴般瞪著她,信威首先發話說:「這就是你要嫁給他的原因嗎?盈芳,你太天真了!黑社會是個大染缸,有去無回的黑洞,到時候你不但不能拉他一把,反而會和他一起沉淪,你知道嗎?」
「你是要以你自己去阻止家志娶程玉屏嗎?」敏敏幾乎觸到真相,「這絕不是結婚的理由呀!」
「信威說得沒錯,嫁給劉家志只有沉淪,而且我還懷疑這根本是個陰謀。」雲朋精密訓練過的頭腦,又開始織網。「程子風不是一直想和我們攀交情嗎?上回為了高雄的那一批建地,他又請客、拜帖、遊說的,煩不勝煩。如果盈芳嫁給家志,成了他的義媳,不就成了大大方方登堂入室的親家嗎?」
「你們都弄錯了……」盈芳急著說。
「沒有錯,事情或許就是程子風一手策畫的。」信威打斷盈芳的話說:「據說程子風想出來競選下屆立法委員,他那選區的最大對手就是議堂有名的『女神龍』何詠安,到時他就可以把這門姻親關係拉到十萬八千里遠了。」
敏敏嚇白了臉,舜潔有個官至部長的大哥何舜淵,詠安就是他的女兒,也算是敏敏的表姊。如果何家因此而沾上北門幫,以他們保守剛正的作風,一定很難諒解的,但她目前最關心的還是妹妹。
而盈芳只憤怒地叫著:「不要給我扯什麼建地、生意、政治或選舉!我和家志之間是很單純的,是我要嫁給他,他不願意,我強迫他的,還押他去買戒指,你們還能說他有陰謀嗎?」
這一回,是三個張大的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若要說有陰謀,那是我的,我要幫忙家志。」盈芳繼續慷慨激昂地說:「而且只是訂婚,純純粹粹的訂婚,還不一定會走向結婚禮堂呢!看你們說得那麼醜陋!」
「盈芳,婚姻不能當兒戲呀!」敏敏苦勸著。
「你是在玩火。」雲朋沉重地說:「即使是訂婚,程子風都能變出花樣來。」
「為劉家志這樣做,值得嗎?」信威憂心地說。
「你們不要再說了!反正我決定了,沒有人可以把我的訂婚戒指摘下來!」盈芳說完便沖大門。
她在黑暗中憤怒的走著,一心為家志委屈。這世界上,除了她,沒有人真心要幫助他。
瞧!她只不過要求一點做戲的支持,就鬧成這種結果。如今不管真訂婚或假訂婚,都沒有差別了,反正高貴的俞何兩家都怕沾到一點腥臭。
難怪家志老說自己是一匹孤獨的狼,在陣陣的圍殺中,也只能發出悲鳴的聲音呀!
第一次,她不覺得他是怪胎,而且有為他哭的衝動。
※※※
北門堂燈火通明,笑聲晏晏。程子風帶著幾個義子和手下在喝茶聊天,當然用的不是潮州茶具,而是一般的老人茶組。
有幾個人已不甘寂寞,架起賭桌在玩牌了。
程子風一提到立委選舉,話就特別多,也格外興奮。他這個從魚市場一窮二白出身的小混混,能有今天的局面,也真值得驕傲。回顧一生,他沒啥好抱怨的,唯一的遺憾是,三個大小老婆,竟沒生出個兒子來,五胎都是沒「種」的千金。但他也看開了,反正被人罵太多「絕子絕孫」的話,算是他的報應吧!
不過他也不是隨便向命運低頭的人,五個女兒可招五個女婿,他有本事把半子,變成五個完完全全的兒子。
想到此,他把眼睛瞄向他最小,也是最寵入心的關門義子。家志正喝著茶,玉屏擠著他竊竊私語。這兩個男的俊挺、女的美艷,不正是珠聯璧合的郎才女貌嗎?
呃,或許玉屏離過婚,又有些幼稚嬌縱,是差了一點……如果家志真的不情願,他還有老五,只是雁屏年紀還小,難伺候的程度是姊姊的好幾倍,連他這橫眉豎目的老爸都要舉雙手投降,何況是年輕的家志呢?
這時,他的另一個義子蔡明光坐到玉屏的旁邊,破壞了他的幻想畫面。他忍不住高聲說:「家志,你和玉屏那麼卿卿我我,什麼時候要向她求婚呢?」
全場有兩秒寂靜,接著大家鬧熱起哄,只有蔡明光一臉的怏怏不樂。
「對呀!你們該請喝喜酒了!」有人吹口哨說。
「那要看他負不負責呀!」玉屏忸怩作態的說。
家志知道事不宜遲,他深吸一口氣,說:「對不起,要讓大家失望,因為我已經訂婚了。」
如丟出一顆手榴彈,炸啞了所有的聲音,連如火如荼拚鬥的牌桌,也停頓下來。
子風臉色鐵青,暴跳著說:「你和誰訂婚了?」
「江盈芳。」家志不自在地說。
人人期待一陣如雷的狂罵急吼,但子風的手僵在半空中,臉由青轉白,又到充血的紅,然後凸暴的眼瞇起,一張嘴彎了起來,戲劇性地化為笑容。
「媽的!我沒白養你,你終於幫我攀到這門親了!」
眾人尚未回過神,就聽見玉屏哭嚎著嗓子說:「什麼?你竟然贊成他們訂婚?」
「當然呀!家志能娶到盈芳,等於娶到了俞家和何家的財經政治地位,正好可以提高我們北門幫的形象呀!」子風得意地說。
家志急著搖頭,盈芳姓江,和俞何兩家都沒有直接關係啊!他想著要如何委婉暗示時,玉屏早拔高聲調哭鬧說:「那我怎麼辦?家志應該是我的呀!」
「誰教你是我程子風的女兒呢?」子風走到蔡明光身邊拍拍他的肩說:「不過也不錯,你還有明光可以嫁呀!」
「我才不要嫁給他呢!」玉屏跺著腳說。
「那你們兩個就去商量啦!反正家志是盈芳的。」子風過來攬住家志的肩說:「來,我們去討論如何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北門幫三個字一定要金光閃閃,總統和院長們的紅布聯都不可少,何家那邊八成有部長級的賀客……」
家志愁容滿面地隨子風進入裡間的私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