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言妍
當時憑一股不妥協的傲氣離開信威的家,覺得十分悲壯,但隨著時日,悲壯及決心都被鏤蝕了,起而代之的是錐心刺骨的悲哀。
他們之間真就如此短暫?才一個月,他就厭倦了?像趕只小狗般,毫不留戀?倘若這是事實,她亦無奈,但她真的好想念信威,想他的擁抱,他的笑容,一切一切。從不知相思如此苦,叫她茶不思飯不想,夜不成眠,常暗自哭泣,她還得盡量隱忍,每天強顏歡笑,不讓人看出端倪。
最苦的是,日日上班還得面對俞慶大樓,由她的窗口就可看見那閃耀的玻璃,他在第廿一層,敏敏有時就瞪得發呆。下班等公車時,又是一番折磨,期盼看見他,又怕他來,但全是她一人癡心妄想,信威早早把她丟在腦後了!
一個黃昏,她終於看見信威那輛賓士轎車停在俞慶大樓前,沒多久,信威陪著一個短髮明媚的女人,談笑風生地走出大樓,依然是自信滿滿的魅力。在上車前他故意往敏敏這兒一望,隔條車潮川流不息的大馬路,她感覺他的示威,他在說他換女人和換衣服一樣快,她自動放棄是她的損失和愚笨。
敏敏幾乎是本能地轉過頭,同時邁步往另一個方向走,淚模糊了雙眼,她不知自己要去哪兒,只知一直往前行。等她覺得冷時,才發現已下了許久的毛毛細雨,她的頭髮及衣服已沾上密密的雨珠,悶悶地潮進她的心裡,讓已枯乾的眼又泛出淚水。
當夜回到家,敏敏就病了,貧血、感冒及鬱悶,讓她不支倒地。躺在床上,想著過去種種,只覺人生無趣,自出娘胎就父亡母病,是舜潔由泥淖中救她出來的;如今舜潔死了,她又陷入一團混亂中,先害死世雄,連累家志,又差點毀掉雲朋,而他們不但不怨,還處處為她護她,她一個平平凡凡的人豈能消受得了?難怪上天會派信威來,令她心碎,折她福壽。身體倒下,淚水盡了,不是該認命的時候了嗎?
病倒的第三天早上,敏敏下床想振作自己。盈芳剛上學沒多久,電鈴響起,她以為是盈芳忘了帶什麼東西。打開門,卻看到信威,她太吃驚,不防地推開門。
「你又沒有來上班。」他直直陳述,「你生病了。」
他臉上沒有笑容,只有疲倦的紋路,她發現他頭髮沒往日整齊,鬍子也沒刮好,不似以往給人精神奕奕的印象。敏敏知道自己更糟,穿著一件皺皺的棉睡衣,一臉病容,一定像個破布娃娃,狼狽不堪。
兩人在門口對望許久,敏敏正想開口請他離去,他突然抱住她,如此緊,緊到他硬硬的西裝外套磨痛了她柔嫩的面頰,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又不捨這溫暖。
「你不該下床。」他說著抱她走回她的房間,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你又為什麼來?」她終於能發出聲,聲有哽咽。
他不答話,只拿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愣愣地盯著她,半天才說:
「我不來行嗎?看你得了相思病都快死了!」
「我是感冒,不是什麼相思病!」她連忙反駁,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看你,眼眶都黑了。」他伸手輕觸她的頰,「沒有我,你還會一樣嗎?」
「我當然還是一樣!」敏敏馬上說。
「敏敏,你該給我一些尊嚴的。」信威握住她的手說:「你說要去看劉家志,你去了,你贏了;我不允許你回到我的身邊,可是我卻自己跑來了,我輸了。你還要怎樣?把我踩到腳底嗎?」
「誰敢把你踩到腳底?」敏敏忍不住白他一眼。
「還不承認?」信威一把抓住她的裸足。
敏敏一癢就笑了出來,她一躲,信威就欺身上來,把她壓在床上,在她身上嗅著,進而吻上她的唇。
「信威,你瘋了!」敏敏往後掙扎叫,「我感冒,會傳染給你的。」
他只邪邪地看著她,一邊脫衣服一邊說:
「那句話怎麼說的?好與壞,我全接收。」
敏敏聽了,又忍不住笑了,笑到眼內發出晶亮。信威就有這本事,一下讓她如墜地獄,又一下讓她飛昇到天堂,讓她完全身不由己。
他們散也快,聚也突然。這個衝突使他們之間有些微的改變。敏敏也說不上,信威更寵愛她,尤其在物質上,他不時買名牌衣物給她;將她的藍鑽水晶項鏈配成套,一對淚型耳環,一邊是小藍鑲圍著水晶,一邊是水晶圍著藍鑽;一隻手鐲,一隻是廿二顆藍鑽,一隻是廿二顆水晶,不說它們的昂貴價值,光是信威的親自設計,就教敏敏感動不已。這還不夠,信威還買了一架斯坦威的平面鋼琴給她,實現他以往的承諾。
如果她真是他所想的虛榮女子就好辦了。然而,她不是,所以內心仍有淡淡哀傷,老覺得信威距離更遠,他依舊熱情溫柔,但敏敏可以感受到,他像在欣賞他的一項傑作,一個計劃般對待她。可是,她還能要求什麼呢!
第二次她去看家志,信威沒阻止。在她準備出門時,他突然穿上外套要陪她去。
「信威,你又在耍什麼把戲?」敏敏訝異地問。
「沒什麼,久聞他大名,總該見識見識。」信威說:「看看他有什麼魔力,教你跑了一趟又一趟。」
「你有這種不明事理的心態,最好不要去!」敏敏鄭重搖頭。
「我沒什麼特殊心態。」信威陪笑說:「有句話說,反對不成,只有由他去。」
「又來了!」敏敏笑了出來。
這次他們在一個環境很好的會客室中見面,三人圍坐一個小方桌。敏敏一邊介紹,就可感受這兩個男人彼此的敵意。一個名流式的毛衣外套,充滿尊嚴架式,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一個穿著牢服,臉上有疤,理著光頭,雖是年輕氣弱些,卻也是江湖混慣的人,什麼陣仗沒見過,有著天不怕地不怕郎當樣。
家志並不知道信威,眼中充滿疑問。
「他是我的朋友。」敏敏很保守地說。
「男朋友。」信威加一句,「我不放心敏敏一個人到這龍蛇混雜的地方,所以陪她來。」
聽到男朋友三個字,家志的眼睛立刻瞇起來,他直接對敏敏說:
「怎麼一回事?他對你會不會太不適合了?!」
敏敏尚未回答,信威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怒氣說:
「不!我們才適合。你該知道我是誰吧?!我是俞慶集團的俞信威,可供給敏敏金錢和地位,是別的男人所無法比擬的。」
「金錢和地位?」家志哼一聲,「我一向最不信任你們這種御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少爺。」
「你是嫉妒。」信威不為所動地說。
「不!我憤恨不平。」家志說:「我實在看不出你除了有錢、有地位、有歲數外,還有什麼好的。」
「家志!」敏敏叫著,「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那頭信威已經拳頭握起來,但他仍冷靜地說:
「總比一個整日殺殺打打,過著暗無天日、下流日子的毛頭小子好。」
「信威。」敏敏轉過頭對信威說:「我就說你來這裡不是好主意,你們甚至維持不了一秒鐘的禮貌。」
「和他,又有什麼禮貌可說!」信威眼中儘是怒火。
「我也學不來他們上流社會的虛偽。」家志也回答:「我只想說,我人雖在獄中,但敏敏若有什麼委屈,我仍可以為她出口氣。」
「別把那股江湖氣用在我身上。」信威用冷酷的眼神說:「敏敏是我的人,有委屈還輪不到你出氣。」
「是嗎?我們走著瞧。」家志低聲說。
「該不會是你要結婚了吧?!」
他那兒突然鴉雀無聲,敏敏一時以為電話線斷了,正要詢問,他說話了,聲音很奇怪:「你怎麼提到這個問題?」
「你說是驚喜,我想你結婚不就是一個最大的驚喜嗎?」敏敏握緊話筒說。
「我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你很高興嗎?」從他的語調中可察覺一種小心和距離。
「我沒有權利高興或悲傷,我只是你的情婦而已,不是嗎?」敏敏深吸一口氣說:「但我會離開你,我不會當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是嗎?」他又扯到舊事。「你卻差點有意或無意地破壞雲朋的家庭。」
「所以我要更小心,絕不破壞你的婚姻。」敏敏有時真恨他,這節骨眼他還不放過她。「你也不允許的,不是嗎?」
「若說我允許呢?」他的語氣轉為玩笑。「我突然有個想法,我可以娶很多老婆,可以離很多次婚,但情婦只有你一個,唯一又永遠,怎麼樣?或許該叫愛妾,嗯!我喜歡這名詞,教人又憐又愛。」
「你別胡說八道,我很正經的。」敏敏不讓他再說下去,口氣十分嚴肅。「我知道你對我的看法。但我死也不會讓自己淪為第三者,你還不明白嗎?」
「我怎麼有一種被脅迫的感覺?」他仍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