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言妍
管他煙霧瀰漫,管他易聚易散,敏敏從生命中學習了一件事,上蒼之意不可違,人鬥不過命運。有些執迷有些疑惑,最好讓它們留著,自有解開的時候;時候未到,撞得頭破血流亦是徒勞無功。這也許不是最好的生存方法,但卻是敏敏唯一能掌握的方法。
電鈴響了,敏敏一躍而起,八成是雲朋,他昨天由洛杉磯打電話來,知道房子有了買主,不放心,堅持要過來一趟。
敏敏拗不過他,算算信威在東京開會,暫時不會出現,便答應。這也是她和信威關係中的一個死角,信威大概沒告訴雲朋,他頻頻來訪的事,因為雲朋從沒提過,表示他完全不知情。而敏敏沒說,實在是不知該不該透露?她無法弄清信威的用意,也無法預測雲朋的反應。信威既瞞著外界,敏敏當然更不願亂說了。只是能瞞到何時?這樣的偷偷摸摸算什麼?
雲朋滿臉笑容的站在門外,淺藍的圓領衫和一件休閒褲,使他年輕了好幾歲,也沒那麼嚴肅。
「敏敏,好久不見。」他打量她一會,「好像瘦一點,最近為畢業和搬家的事,大概筋疲力竭了吧!很抱歉,實在太忙,沒辦法趕來幫你。」
「我已經那麼大了,還不能處理嗎?」敏敏側身,讓他進來。
「哇!都空了!」雲朋看看四周,「看來我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怎麼沒有?這箱子就夠重了。」敏敏笑著說:「不過我不敢煩勞你,佳洛和孩子們不都要回台灣住一陣嗎?也夠你忙的了。」
「她那兒幫手可多了。」雲朋抬抬那些箱子,「只是很難相信你一個人把房子和那些貴重傢俱古董全處理好,看來你真要變成女強人了,我的競選助理非你不可了!」
「真好,還沒回國就有工作。」敏敏說:「就怕政治我一竊不通,弄了一團糟就有誤你的一番心意了。」
「我不是說過你是我的幸運符嗎?」雲朋說:「而且你那麼聰明,沒幾天必可進入狀況,變成我得力的助手,不是嗎?」
這時門鈴又響。敏敏看看表,是誰呢?海運公司的人要黃昏才到,現在不過一點多而已。
打開門,赫然是一身西裝筆挺、頭髮整齊生光的信威。他臉上毫無笑容,眼中有隱忍的怒氣,敏敏還來不及煩惱,他就踏步進來,看到站在廚房桌台旁喝咖啡的雲朋。
信威全身僵硬,雙拳緊握,一股蓄勢待發的大風暴,活像一隻大灰熊,面對闖進地盤的敵人,嘶嘶吼叫。
而雲朋的表情則是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彷彿從天上降下個外太空人般,他用力揉揉眼睛,咖啡差點倒掉。若非情況不妙,敏敏還真想笑出來。
「你到這兒做什麼?」雲朋把咖啡放下,質問信威。
「我才要問你,你又到這兒做什麼?」信威一出口就大聲說:「你不是應該待在洛杉磯幫你親愛的老婆整理行李,再帶你可愛的孩子一起回台灣嗎?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敏敏是我的客戶。我來,是她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雲朋慢慢恢復過來,「你呢?你東京的會議不開,出現在敏敏這兒又為什麼?」
「這半年多來,我出現在敏敏的家,等於家常便飯。」信威突然冷靜下來,語氣不再激動,「我幫她搬家、賣房子,陪她喝咖啡、聊天、寫論文。有了我,她根本不需要你這位自顧不暇的律師。」
敏敏很不喜歡信威的說話口氣及態度,正想開口用較委婉的方式來說明,雲朋已先開口,一副很震驚的模樣道:
「半年多!那麼久,我竟一點也不知情?!不!我不信。信威,老實說,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不信,你可以問敏敏。」信威看著敏敏說。
雲朋也把視線轉向敏敏,一臉詢問的表情。在兩個男人的等待中,她十分不自在,只能說:「去年,信威為了你接家志的案子來找我,後來誤會解釋清楚了,我們就像朋友一樣。信威來矽谷談生意,就順道來看看我。」
雲朋律師的精密頭腦快速轉著,眼漸漸銳利道:
「你竟來找敏敏?什麼誤會解釋清了!?信威,你終究還是背著我耍陰謀。你根本沒相信過我的說詞,沒相信過敏敏的無辜,誤會根本沒化解,你到底有什麼用心!?」
「你問我,我才要問你。」信威冷笑一聲,「你又是什麼用心?家有老婆孩子你不管,似錦前程你不顧,這樣長時期勞心力來照顧她,非親非故的,雲朋,這不是有違常理嗎?你又居心何在?」
「這問題我們吵過多少次!」雲朋眼中冒火,「你怎麼還在原點跳不出來?!敏敏是我的客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義不容辭幫助她!」
「好個義不容辭。」信威冷哼一聲,「什麼樣的朋友,可以讓她介入你與妻子的感情?什麼樣的朋友會使你寧可放棄大好的前程?雲朋,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根本是在等待機會和敏敏雙宿雙飛!」
這回雲朋真的沉不住氣了;敏敏也不敢相信信威會講出這種含血噴人的話,她激動地叫道:「俞信威,你胡說八道什麼?!」
「俞信威!」雲朋也同時叫道:「若非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我真要一拳揍扁你!」
「我沒有胡說!」信威對著敏敏說:「雲朋曾親口說,丟了你這位客戶,他寧願不去競選市議員。這種交情,要如何來衡量呢?!」
「俞信威,你根本不懂!」雲朋維持著脾氣,「很多事你不明白也無法體會。那麼用你的心想想,我張雲朋豈是拋妻棄子、忘恩負義的人?敏敏又豈是那樣不道德的女子?」
「她講不講道德,我不知道,但迷倒眾生的本領我卻很清楚。無論如何,你都太遲了。敏敏現在是我的人,不但心屬於我,身體也屬於我,誰都不可以對她再有非分之心!」
敏敏聽見這些話,差點昏倒,她恍惚在一場可怕的惡夢中,腳一直寒,心一直冷。信威怎麼又變了?一個對她無微不至又彬彬有禮的紳士變成地獄魔鬼,他根本從未相信她的清白無辜,一切都是偽裝欺騙,她又上一次當,而且輸得更徹底。倍受打擊的昏沉中,她只隱隱聽到雲朋問:
「什麼叫身心都屬於你。」
「你忘了去年老媽的生日家宴嗎?」信威說:「我來去匆匆,正是因為敏敏在山上陪我度假,我們獨處了廿二天,你說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天呀!敏敏,是真的嗎?」雲朋不信地問。
「我不是自願的。」敏敏咬著牙說:「俞信威用安眠藥迷昏我,再把我軟禁在山上的……」
她沒說完,雲朋額上冒著青筋,對著信威大叫:
「你竟做這種事,我瞎了狗眼,竟交到你這種朋友!有種你找我,何需欺負一個弱女子!」
「我才是瞎了眼,讓你進俞慶,再把佳洛一生幸福交到你手上……」
雲朋一揮拳,信威也不甘示弱。兩個大男人就在敏敏面前打起來。起居室空無一物,正好讓他們打個痛快,把個人滿腔怒氣都發洩出來。為一個女孩子打架,這是雲朋及信威生命中從未發生的事。雲朋想到敏敏因自己受信威如此卑鄙下流的對待,肚子是一把火;而信威想到敏敏與每個男人的關係,而他們又對她如此俯首稱臣,內心就燃起熊熊怒火,兩人打得不可收拾。
敏敏恍惚又回到那微雨的深夜,世雄亮出刀子,與家志對峙著,兩人不顧她聲嘶力竭的哀求聲,如同兩隻已失去理性的野獸,非拼得你死我活不可!現在相同的情況又發生,信威、雲朋這兩個受過高等教育,以優雅風度自稱的人,脫去了文明的外衣,竟也如此野蠻凶狠。看著信威一拳打到雲朋的胸,雲朋一把抱住敏敏的腰,兩人在地上滾打,她突然無法再忍受,尖叫著:
「停下來!停下來!」
她甚至衝上去,努力拉開那兩個像大笨熊的男人。為了怕拳落到敏敏,他們一下子停下來,但神情卻在怒氣中,還喘咻不止。
「你們還要再一次讓我變成罪魁禍首嗎?」敏敏幾乎崩潰地說:「一個江世雄的命案還不夠嗎?」
江世雄三個字使他們冷靜下來,分別爬起來,站在房內的一角,遠遠相隔,忿忿相隔,忿忿相望。
「我要你們從今天就遠離我!」敏敏說:「不!是從現在!你們都走吧!」
「敏敏!我是你的律師,我們之間問心無愧。該走的是他!」雲朋立刻說。
「不!我不是!敏敏是我的女人,我待定了!該走的是你才對!」信威堅決地說。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敏敏瞪著信威說。
「哦,是嗎?」信威看著她,一臉控訴,「那麼這房子,你的生活費和學費呢?你忘了你的包養戶了嗎?由我換成他,不過一句話而已,你為什麼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