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言妍
「我所知道的情婦是濃妝艷抹,香噴噴的,又嬌又嗔,既能交際應酬,又可以唱歌跳舞,我像嗎?」
「你忘了說床上功夫一流。」信威笑了出來說:「那種女人,滿街都是。你這種的我倒沒見過,受過高等教育,高雅出眾,多才多藝。既美麗貼心又應對得體,既應付男人的肉體,又滿足他的心靈需要,正是古人所稱頌的紅粉知己。」
「你難道沒聽過『妻子』兩個字嗎?」敏敏回嘴,「你說的倒像妻子,我沒聽過這種情婦。」
「妻子?」他冷笑說:「我的經驗之談是,當了妻子,就不再是紅粉知己了。」
敏敏強忍住好奇,不想往下談,尤其不想知道他的愛情與婚姻。事實上,眼前的信威瀟灑出眾,他真適合穿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顯出他挺拔的身材,再帶一抹笑意,連美國侍女都大送秋波,表現慇勤。
奇怪,她也看過不少男人,這才初次發現男人也可以好看,雄性的氣宇軒昂也能教人著迷。敏敏忍住內心不安的情緒,不該胡思亂想的,她必須對信威保持最遠的距離。敏敏心無二用地,把魚排、沙拉、小麵包、飯後甜點全部吃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渣渣。
隔天,他們受邀去三十分鐘車程外的一個牧場做客。
「約翰和潔西是我在哈佛的同學的父母,這個度假木屋就是他們的。」信威警告地說:「他們人很好,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友,希望你別惹是生非,給他們帶來莫名其妙的困擾。」
「做壞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敏敏怏怏地說。
「你想求救嗎?」信威恫嚇地說:「記得!他們認識我多年,對你卻仍然陌生。你若輕舉妄動,只有自取其辱、自討苦吃而已,沒有人會相信你的。」
敏敏本想頂嘴嚇嚇他,但出醜一向是她最不喜歡的。約翰和潔西是陌生人,她不願他們牽扯進來。只是不懂,他為什麼要強迫她去?
牧場在另一座起伏較平緩的山區,荒草連天,散佈的牛羊不多,大都被趕進一排排有暖氣的房子裡過冬;倒是不少馬匹仍在外吐氣奔跑,模樣高大駿美。
坐落在牧場中央的兩層殖民型式的住屋,蓋得十分有架式,一旁還附著車房倉庫。一棵覆在屋頂的大樹,葉落光了,很清楚看到大樹椏間一個端端整整的樹屋,大概是孩子小時候遊玩的地方吧!
外面天地雖有冬來的蒼涼,屋內卻火光嗶剝地十分溫馨。約翰及潔西夫婦年紀都在六十上下,發已半白,臉被山風吹紅,身體矯健舉止爽利,兩人親愛來親愛去,彼此開對方玩笑,看來十分恩愛。信威和敏敏英文都很流利,馬上和他們打成一片;為了他們,潔西把家特別佈置一番,並拿出祖傳的沙拉醬、牛排醬,讓大伙吃得讚不絕口,賓主盡歡。
嘗完齒頰留香的大餐後,他們在壁爐前喝咖啡,吃潔西拿手的肉桂蘋果派。
「記得以前傑生帶邁可一群同學一塊回牧場過暑假,可真熱鬧呀!」潔西提起兒子,兩眼發光,「有一次他們在山上紮營,遇見狂風,弄得人翻馬仰,連內衣褲都被吹走了,沒見過那麼好笑的事。」
「是呀!馬回來了,他們倒迷了路,還衣衫不整。」約翰大著嗓門說:「一副狼狽像,還自稱天之驕子呢!哈!哈!哈!」
一邊聽著約翰、潔西說舊事,敏敏發現信威一直在觀察她,像在挑什麼毛病般,表面很輕鬆,卻是十分警覺專注。她看得出信威很敬愛這對老夫婦,沒想到一向目中無人、態度狂妄的他也有敬老尊賢的一面。
客廳角落立著一架鋼琴,用花及手染紗巾裝得很美。潔西彈幾首西部民謠,並問敏敏會不會。也許是氣氛使然,敏敏沒有拒絕,自從舜潔生病怕吵,她就很少碰琴。今夜一觸琴鍵,往日單純無憂的少女回憶如潮湧來,她彈了舒伯特的小夜曲,在月光下,樂聲輕揚,她也如月中精靈,帶人進入一個夢境中。表演完,大家都拍手叫好。
「你是專業鋼琴師嗎?」潔西親切地攬著敏敏說。
「不!只是一個嗜好而已。」敏敏回答。
「真可惜。」潔西說。
夜深了,兩人告辭出來。外面近乎冰點,靜靜的谷中,月特別圓,山特別高,像另一個世界。上了車,信威忙開暖氣,車燈射出兩道光芒,幾隻牧羊犬、獵犬興奮地吠著。
開了一段路,信威打破沉默說:
「他們喜歡你。你就有本事讓人喜歡,不管你那不堪的過去,扭曲的觀念,沒道德感的作風,你看來仍像個毫無瑕疵的天使。」
「你就要破壞今晚美好的一切嗎?」敏敏生氣地說:「我已經忍受你不人道的待遇,還必須聽這些人身攻擊的話嗎?」
「會彈鋼琴?」他恍若未聞,又繼續說下去:「你又怎麼學的?是誘惑哪個音樂老師嗎?」
「停車!停車!」敏敏叫著,便去搶他的方向盤。
車子歪到一邊的草堆中。她跳下車,不顧刺骨凍人的寒風,一直往前走,信威一步上來抓住她。
「你不要命了?!」他命令地說:「上車!」
「我寧可在外面凍死,也不要和你再多待一秒鐘!」敏敏牙齒打顫,雙手掙扎地。
「隨便你!」他放開她,沒幾秒又說:「好!好!我不再提那些爛帳,小姐可以上車嗎?」
「你不可以開口,一句話都不可以說!」敏敏倔強地說。
「你……」信威咬著牙,最後說:「好!現在你可不可以移尊大駕,請上車了?!」
兩人一路不再對話,在蜿蜒的山路中,車內的氣氛一直十分凝重。突然信威緊急煞車,敏敏的腰被勒得好痛。車燈下一隻花鹿張著黑靈的大眼望著他們,然後一溜煙跑掉。
「你有沒有怎麼樣?」信威問。
「我很好。」敏敏又加一句,「請閉嘴!」
接下來路程及回木屋後,兩人都不說話,像賭氣。
那夜,敏敏睡得很不安穩,也許是琴聲所勾起的情緒,與信威在車上的爭吵,加上小鹿帶來的意外,還有近日的種種遭遇,讓她惡夢連連。她感覺一隻小鹿死在她懷中,血流一地,還睜眼看著她,說出一句人話,「我死了嗎?」
敏敏開始尖叫起來,她想放開小鹿,它卻緊纏著她——。直到一雙手輕搖她,小鹿才消失。敏敏醒來,張著茫然的眼睛,依然恐懼。信威披著深藍睡袍,坐在她床邊。
「我沒有害死他……」敏敏情緒猶在夢中。
「敏敏?」信威叫她。
「對不對?」她抓住他的手,她的冰冷對他的灼熱。
「你好冷,是不是生病了?」他摸她的額頭,也是冷冷的。
敏敏一直發抖,信威本能地擁她入懷,在只有月光的室內造成一股親密的氣氛。他不再語中帶刺,她不再頑固冷漠,就一個男人及一個女人,互相保護著、慰藉著。他輕吻著她,由柔柔的髮絲到軟軟的唇,溫柔婉轉,從來他對女人只有予取予求,不曾有過這種呵護之心,他討厭多愁善感的女人,但敏敏……
她實在好軟好香,肉體的接觸使信威情難自禁,畢竟他已幾星期沒碰女人,他一向是慾望很強的男人……。他的吻更深入更迫切,直到敏敏完全清醒,開始掙脫。
「走開!你在做什麼?!」她用力推開他。
親愛的感覺消失了,信威仍很亢奮,他壞壞地說:
「我在接受你的招喚呀!」
「走開!」敏敏大聲說。
「你很清楚被挑起慾望的男人是最危險的。」他全身壓在她身上說:「而一個女人挑逗男人,又半途而退,是最可惡的。」
「你胡說什麼,你根本不該進我的房間,走開!」敏敏手腳並用想擺脫他,他身體驚人的熱,連她也覺如火焚。
「當我的情婦!」信威邊索吻邊說:「我會給你比台北、柏克萊更豪華的房子,我會給你一架最名貴的鋼琴,我會送你價值連城的珠寶……,我會為你買空香奈兒、聖羅蘭的名店……」
「我不要,我只要你走開!」敏敏避開他的唇。
「若我不走開呢?」他在她的耳邊呢喃著。
「難道你要強暴我嗎?」敏敏說。
他停下來,臉上表情大變,彷彿她長出一對犄角般瞪視她,他下了床冷冷地說:
「我俞信威從不需要強暴女人。」
他用力關上門。室內恢復平靜,只有回聲在她耳內響著,她身上還留著他的味道,真不知道一切如何開始的。她從未和男人如此親近過,而這男人是她最恨的,她除了困窘震驚,並沒有什麼厭惡不潔之感,這究竟怎麼一回事?而他像受了傷的獅子般離去,她為何還覺一絲抱歉呢?她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第六章
敏敏和信威之間再也回不到以往的輕鬆,又無法只是漠視,就慢慢轉為一觸即發的緊張。他花更長的時間在辦公室,敏敏更少看到他,但卻仍然感覺他的存在,彷彿他隨時在身後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