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言妍
可是,愛情從不受理性管束,加上他們接觸頻繁,總會不小心有火花四射的時候。
因為喜歡和她說話,他會提早回家;因為喜歡有他,她會故意晚點離開,那種不捨就一日日增加。
所以,在沒有應酬會議時,送她回去,便成為慣例。
經過依然熱鬧的台北街頭,這晚,葉辛潛並未送雅芯直接回「妙妙」,而是找了一家安靜的咖啡廳,享受這深秋之夜的一點暖意。
「哎呀!老闆請員工喝咖啡,又打破你不准牽扯的規定囉!」雅芯笑著說。
「員工是不能和老闆牽扯,但老闆想和員工牽扯,就另當別論了。」他回答說。
「雙重標準!」她罵一句。
「你也可以拒絕呀!」他笑笑的提議。
「拒絕這香濃的咖啡?我才沒那麼笨呢!從老闆的口袋裡掏出錢,永遠是員工最大的目標,這是工會法則第一條。」雅芯喝一口咖啡,還故意做出陶醉滿足狀。
葉辛潛看著她可愛機敏的模樣,忍不住說:「搭老闆的便車,又喝老闆的咖啡,你是我員工中的第一人,有什麼感想呢?」
「要我致答謝辭嗎?」她眨眨眼說:「感謝『普裕』的栽培,感謝葉總經理的厚愛,葉總經理當我司機、請我喝咖啡,是體恤下屬的仁厚作風,我們應該予以表揚……」
他笑著阻止她,「不!我講的是,我對你特別,你有沒有了那克萊什麼症的,以為我在『暗戀』你呢?」
回答有或沒有都怪怪的,於是,雅芯不懷好意地一笑,「應該我反過來問你才對吧!我的前幾任都是因為糾纏你而被趕走的,那麼,你覺得我有沒有『暗戀』你呢?」
葉辛潛又笑出來說:「我說你以為我暗戀你,你說我以為你暗戀我,這主詞、受詞真複雜,不如負負得正,我們來真正的談一場戀愛好了!」
「你的數學真不好耶!什麼是正,什麼是負,都還沒有弄清楚!」她駁回道。
「我的數學哪裡不好了?你沒聽說過台灣的數學、科學是世界第一嗎?你們美國來的差太遠了!」他故意和她抬槓。
「嘿!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高中和大學都是在美國念的喔!」她忙說。
「哦喔!被你抓到話柄了。」葉辛潛讓她一步說:「想從前,我還真是不用功呢!
過著大少爺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加上父母親事業忙,只能給我物質享受,把我寵得像一方小霸王,結果到了叛逆期,倒真混成了差點沒進監獄的不良青少年。」
「那個不良青少年,怎麼又變為今天的優秀青年呢?」雅芯調侃地道。
「魔鬼訓練呀!」他說:「我爸媽對我頭痛極了,千方打聽,最後把我送去亞歷桑那沙漠中一所無處可逃的學校,整整三個月,不準會客、不准打電話,抗議的話,就施行各種體罰,直到我完全投降,肯狠下心唸書為止。」
「我聽過這種學校,前陣子還在討論他們是否違反兒童福利法,有的父母怕觸法,乾脆送到墨西哥去,聽說那兒罰得更厲害。」雅芯說。
「幸好我沒到墨西哥去!我覺得改得了行為,仍改不掉本性。」葉辛潛喝口咖啡說:「總之,我很識時務,表現良好,一年後就轉到加州一所男子寄宿學校,不必再天天面對仙人掌。或許訓練真的有效,從此以後,我開始發奮圖強,把過去十幾年沒念的書一次補完。」
「還真行,給補到了史丹福。」她稱讚道。
葉辛潛本來又想說「獻金捐款」那一套,但他不想在雅芯面前太猖狂,顯得沒誠意,於是說:「我也的確為自己感到驕傲,也應了一句中國成語『有志者事竟成』。至於你,大概從小就是全A的優秀學生,對不對?」
「那都是我母親的功勞,她帶我和哥哥真的很仔細,才藝、課業和品行都隨時叮嚀。」雅芯回憶著,「我一生下來,她就辭掉工作,專心持家,直到我四歲能上托兒所時,她才又回去上班。結果有一次,她因為一個緊急計劃,忘了接我,等到學校通知,她趕到時已是一小時後,只見我滿臉淚痕地坐在校門口。她抱著我哭,開車也哭,一直哭到家裡,第二天她就辭職了。」
雅芯說著,泛滿眼眶的淚滴到咖啡杯內,她拿張面紙說:「對不起……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她呀……」
葉辛潛保持沉默是禮貌,但她沒料到他竟坐到她身旁,用寬厚溫暖的手臂圈住她的肩,那混合著男性及皮衣的味道衝進她的鼻子裡,有種震撼直達心底的異樣感。
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想媽媽還不容易?等你從南台灣回來,我就讓你休假回紐約。」
她本要回答,一轉頭,發現他的臉出奇地近,彷彿再靠近一點,就可以吻到他那性感的唇……雅芯突兀地往後一坐,有些尷尬的說:「老闆,這可違反你的僱員休假條例喔!我三個月的試用期都還沒結束,你就想放我長假,這何以服眾人呢?」
「總有例外的時候吧?」他將雙手放在腦後,很帥氣地說。
「有的例能破,有的例必須遵守。」雅芯站起來說:「該走了,免得余阿姨擔心。」
離開香暖的咖啡廳,踏進冷涼的夜晚,他們各把手插進口袋裡。雅芯覺得臉頰癢,摸一摸,竟是方才凝住未干的淚珠。
回紐約又如何呢?她所思念的,不是現在認不得她的母親,而是七年前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能笑能唱的母親呀!
七年?葉承熙也是七年前失蹤的,這時間上的巧合,是神在冥冥間暗示什麼嗎?
一進車裡,葉辛潛立刻打開暖氣,音樂聲同時響起,是一首極美的抒情歌曲——人生總是錯的比對的多以為無怨,以為無悔心卻已經做了自己的選擇回首闌珊處黯然的,是夢裡難尋的惆悵生命總是失落比得到多拋得容易,去得瀟灑來時路已染滿悲傷顏色回首闌珊處凝望的,是天地無邊的寂寞沉默久久,等候久久如一局待悔的棋只是,回首闌珊處那盞你執意點燃的燈,是否還為我而亮?
雅芯聽著,淚又不自禁地流下。
葉辛潛轉頭看她,用英文喚她,「愛倫小姐,你今天特別多愁善感喔!」
她擦擦淚,吸一口氣說:「你知道你父親和我母親有一段情嗎?」
他停一下說:「其實,在那天余阿姨敘述到他們的往日時,我就有隱約的預感。後來我複查員工的紀錄,上頭你母親的名字並不是伍涵娟。」
「呂麗蓓是我的繼母,我爸媽是去年離的婚。」雅芯說:「你有疑問,為什麼不來問我呢?」
「我想,你有美國人重隱私的習慣,如果你心裡準備好了,自然就會告訴我。」他體貼的說。
「我是應該告訴你,早就該說的。」雅芯看著前方,「我這次來台灣的主要目的,是為我母親找你父親。」
葉辛潛將車速緩了下來,「我不懂……你母親為何自己不來呢?」
「你問到重點了……」接著,雅芯便將母親七年前突然生病的情況說了一遍,一切辛酸種種簡單帶過,最後才作結論說:「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以為是腦部病變,直到暑假時,我在地下室發現她寫給你父親的那封信,才想到,她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葉辛潛久久不能言語,半晌後才說:「這太離奇了!你說你母親被困在夢中,但夢也是大腦的活動之一,這兩層詭異的夢,仔細分析,不也是屬於細胞的異變嗎?」
「既然異變,為何始終不好不壞呢?」她問。
「雅芯,我會努力的找我父親,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為發達的醫學都束手無策了。」他輕聲的說。
「我明白,如果真的無效,至少把她的『熙』帶到她面前,就是死去,也無憾了,不是嗎?」她低聲回答。
車內再一次無聲,然後,葉辛潛又說:「我現在有點明白我爸媽老是格格不入的原因了!就是我爸心中有個女人,我媽才會行事愈來愈極端,難怪我爸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連半生的心血都願意拱手讓人,毫不留戀。」
「葉伯伯和你原先的印象有些不同了,對不對?」見他不否認,她又說:「我當初發現那封信時,也是好Shock。做父母的人,除了父母的角色外,還有許多別的面,如果不能去瞭解,好像也不能真正為自己定位。」
「雅芯,和你認識後,我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八年似乎都白活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嘿!別耍嘴皮子,亞力先生,我是認真的!」她喊他的英文名字說。
在氣氛漸漸輕鬆之際,車已停在「妙妙」前面,雅芯要下車時,葉辛潛突然叫住她說:「別說我神經兮兮的,不過,我們的父母有如此複雜的糾葛,是件很奇妙的事,如果你長得像你母親,我也不怪我老爸要戀戀不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