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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言妍

    「不知道。」他搖搖頭說。

    「天呀!一個連姓名都不清楚,又只見過一面的姑娘,你就當她是、心裡人,這太不可思議了。」她無法置信地說。

    「事實上,我兩年前就見過她了。從那時起,就對她念念不忘。若要形容這種奇怪的感覺,大概就叫『一見鍾情』」吧!」這也是他近日尋覓不著後的體悟。「是很奇怪,只有見過兩次面,就能動情,為什麼自幼看到人的人,卻生不出一點情意呢?」她仍不解。「這或許就像你選擇了克明,而非兆青的原因吧!」他試著說。

    芙玉細思這一段話,才慢慢抬起頭來說:「她一定長得很美囉?」

    「是很美。她身形纖秀,不比你高,年齡也不比你大;她的眼睛彷如秋水,會奪人心魂;她說話溫柔,舉止優雅,全身上下充滿靈氣……」宗天滔滔不絕地形容。

    「夠了!反正是天仙美女就對了!」芙玉忍不住打斷他說:「你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我猜她不是本地人,而是近兩年由外地來的。」他分析著說:「我想,你們有姑娘會,常在一起繡花談天,也許能替我打聽到。」

    「外地人?」芙玉努力思索,「這兩年,舉家遷來鎮上的有二、三十戶人家。帶大姑娘的差不多十來家,而姑娘要合乎你形容的,只剩林家、程家和潘家。」

    「程家?是不是程慧梅?」宗天反應很快地問。

    「娘跟你提過啦?」芙玉問。

    「嗯。」宗天點點頭,「娘說她父親是汾陽小學的新校長。」

    「若要嚴格說起來,慧梅是最合你條件的人。她是出了名的美麗溫柔,一到汾陽就驚艷全城,求親者絡繹不絕;可她爹卻一個個拒絕,就想為掌上明珠挑一個文武全才的好女婿。」芙玉說。

    「或許真是她。」他滿懷希望地說。

    「倘若真是慧梅,湘秀自然是比不上啦!」她歎一口氣說。

    「我對湘秀的事完全不知情,就請你慢慢開導她,要她另尋幸福的歸宿。」宗天又說:「我什麼時候能見那位程姑娘呢?」

    「瞧你急的!」芙玉說:「明天下午,我們幾家姑娘會在普濟寺荷花池旁集合,一起到范家去繡端午龍舟的錦旗。你可以在一旁仔細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謝謝你,好妹子,你真是功德無量!」宗天開心地說:「我一定會讓你在年底前嫁到方家的。」

    「好端端的,幹嘛又扯上我?是你急著想娶,我才不急著嫁呢!」芙玉氣唬唬地說。

    可是她話尚未罵完,宗天就飄飄欲飛地走了,嘴裡還哼著什麼「寂寞藍」及「憂鬱藍」。

    她一向瀟灑不羈的大哥,對愛倒是很專一固執。慧梅是貌美出眾,但要迷倒聰明自負的大哥,應該不只如此吧?

    ※※※

    第二天是個大晴之日,宗天早早便將事情做完,和芙玉一前一後地出發。

    普濟寺前是另一個人潮集散地,從早到晚都少不了一些小販、賣藝者及虔誠的善男信女。

    芙玉走到了荷花池旁,和已在那兒的三位姑娘會合。儘管有一段距離,但宗天仍看出,其中沒有一個是他要尋找的人。

    正徘徊著,有人在後面喊他。

    「秦大哥,你怎麼在這裡呢?」是湘秀。

    因知道了湘秀的心事,他有些不自然,只說:「我出診,路過而已。」

    那兒芙玉已發現變化,又逢湘秀的招呼,她只好帶著三位姑娘走過來,笑著說:「好巧呀!在廟口碰到你。我來介紹一下,林如英、程慧梅、潘怡雲,都是我姑娘會的好姊妹。」

    宗天一一頷首,臉勉強笑著。

    程慧梅的確是貌美如花、舉止款款、體態嫵媚,和他應對也不扭怩,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可是,她仍不是那撥動他心弦的女子。

    芙玉看著大哥的眼神,見他的失望,有些氣餒,一張粉臉不禁也垮了下來。

    「我們得走了,湘文在前頭的布莊等著,要大家一塊兒挑顏色。」湘秀看看宗天,眠嘴一笑說:「秦大哥有空的話,也可以幫我們提供些意見。我哥說,你也參加今年的龍舟隊,不是嗎?」

    「挑顏色的事,我不在行。」宗天忙說:「我還是去探訪我的病人,比較正經。」

    他告辭後,一轉身便聽見咯咯的笑聲,他不明白,自己那幾句話,有什麼可笑之處?

    接下來的一日,他心情不甚佳。她應該在汾陽,在某個屋頂下的……而或許,她又乘船離開了?

    這種尋人的癡狂幾乎成為一種疾病,潛伏了兩年,平常感覺沒事,然而,一旦被誘發,便冷熱齊上,百症齊發,再不見她就停不下來。

    若無緣,為何又要相逢?若有緣,為何見一面都難如上青天?

    那天晚上,芙玉主動到藥庫找他,張口便問:「他們沒有一個是你的心上人嗎?」

    「很抱歉,讓你白忙一場。」宗天不太想提這件事。

    「那就怪了!」芙玉偏偏更起勁地說:「汾陽城家世清白,有模有樣的姑娘就這麼多,我實在想不起來了……除非,她是在酒肆裡賣唱的女子……」

    「不可能的!她氣質高雅,像無瑕的白玉,一點風塵味都沒有,不可能是賣唱女!」他立刻反駁。

    「反正在你眼中,她樣樣都好。」她不服地說:「可是你也看見的,我們慧梅也不輸給她吧?」

    宗天無言,不想評論什麼。「瞧你那迷惑的樣子,都不像我的大哥了。」芙玉突然想到說:「唉呀!

    你把她說得來如影去如風的,她會不會是狐仙女鬼變的,要來攝你魂魄呀?」

    「都科學時代了,你還信這一套,真是荒謬!」宗天斥責著。

    雖然如此說,但芙玉的一番話一直在他心頭徘徊。自幼他也聽了不少狐鬼幻化成人,來報恩或復仇的故事,而她那不似人間俗品的氣質,倒像是有可能由天地之氣孕育的……

    無論她是人、是鬼、是狐,他都想再見她一面,解開所有的謎底。

    ※※※

    湘文坐在桌前畫著龍舟旗的草圖,正方布面,兩條呼風喚雨的金龍,襯著絳紅銀邊的底,好不熱鬧。

    但這熱鬧,綰不住她內心的那一份愁思,好幾次她擲筆歎息,望著窗外,靜靜地發愣。

    依著農曆時節的百花記事,現在應是「薔薇蔓,木筆書空,棣萼韡韡,楊入大水為萍,海棠睡,繡球落」。

    楊入大水為萍……萍無根,四處飄泊,聚散不定,她腦海中浮起了宗天的身影。

    他天生的開朗,笑容裡的瀟灑,昂藏男子的魅力,還有那形於言表的熱情,話語中的情不自禁,都在在地衝擊她的心。

    兩年前宿州鎮一別,她以為已沉埋於底的記憶,竟在見到他後破土而出,而且成了發芽的種子,快速竄出,迎著陽光,阻止不了地抽枝長葉。

    她已是要成親的人了,怎能在心裡念著另一個男人呢?而那男人還是二姊長久期盼的如意郎君。

    她其實什麼也沒做,還盡量躲開他,怎就彷彿是一團亂麻了呢?

    「……終是笑臉相望的莫愁藍,終是不再相思的解憂藍。」湘文用唇無聲地唱著他改過的歌詞。

    有人輕輕拍她的背,她嚇了一跳,回頭見是二姊。

    「你這紅色真美,但恐怕買不到,要染坊另外染了。」湘秀看著龍舟旗說。

    「不用那麼費事,只要摻些金蔥線及銀蔥線,不但能達成效果,而且還能在太陽下閃閃發光。」湘文解釋說。

    「還說不費事?纏金箔和銀箔就夠麻煩了。」湘秀說。

    「不麻煩,我一個人纏就夠了。」湘文說。

    「噯,其奇怪,我們范家女孩沒一個刺繡好的,就你的手特別巧,人又特別聰慧。」湘秀坐下說:「好在娘把你藏得好,不隨便讓你拋頭露面,否則不是媒人婆將地踏出坑洞來,就是要求你繡花的人擠滿廳堂。」

    「我還希望能借自己的手藝賺些錢呢!」湘文說。

    「賺什麼錢?我們范家又不窮,而且你的嫁妝早預備好了,嫁過去的夏家又是地方首富,一輩子吃穿不盡,你哪會缺錢呀?」湘秀好笑地說。

    「你不曉得,大城裡很多新女性都是這樣的。她們講獨立自由,不仰仗自己的家庭及丈夫,一方面發揮才幹,一方面維護人格的尊嚴。」湘文認真地說。

    「你怎麼老有一堆怪想法呢?一定是璇芝姊教你的。可她不一樣呀!她是大學生,有學問的;而你訂過親,今年重陽節服喪滿,就得嫁人,別滿腦子胡思亂想了。」湘秀忙告誡說。

    「你覺得嫁給不認識的人,是對的嗎?」湘文又問。

    「拜託,我的好妹妹,別再提這問題了!你十年前就成了夏家人,對方也年年送禮來,媳婦長媳婦短,未婚夫夏訓之的名字也聽膩了,怎麼叫不認識呢?」湘秀說。

    湘文知道,很多事是沒辦法釐清的。

    她只有換個話題說:「別談我了。你比我長,你若不嫁,我是不會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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