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風中祭你

第2頁 文 / 言妍

    「嘿!你要去哪裡?」有個人影迅速擋在她面前。

    維薇抬頭一看,是那個專門照管她的大男孩波格。他長得極黝黑,有著一頭又濃又捲的亂髮,身上是一股永遠也除不掉的怪昧,非常典型的吉普賽孩子。

    他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她說:「媽媽說你不可以隨便亂走,」維薇用霧藍色的眼睛瞪回去。

    波格彷彿被蠱惑般,黑眉挑高成奇怪的角度說:「我知道你不是娜娜,因為你沒有黑眼珠,又比較白,比較漂亮。但媽媽說你是妹妹,你就是妹妹,我的職責就是保護你,別讓你再到夏湖去。」

    一聽到「夏湖」兩個字,維薇就更忍不住了,她突然繞過波格,往農莊的方向奔去。

    「娜娜!」波格在她身後叫著。

    她死命地要把這個名字甩掉,她並不是娜娜,而且希望一切都只是夢,爸爸、媽媽和小莉琪都還在家中等她,所有的可怕記憶都只是噩夢而已!

    巨樹的濃蔭罩住她小小的身影,粗糙的石頭、枝椏割劃著她細白的腳。她其實已失去目標,只是憑藉著心中的希望向前跑。

    驀地,某處又傳來馬嗚聲,維薇站住腳,正好讓波格追上她。

    「娜娜,我們快回營地吧!」他拉著她說。

    維薇用力推開這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波格。

    這時,樹叢後闖出一個騎馬的武土,他看見他們,便兇惡的用劍亂比著說:「原來是兩個吉普賽小鬼!還不快滾!這農莊現在是屬於新邦主的,若你們敢擅入一步,不是被吊死,就是被燒死!」

    波格不由分說的抓著維薇就往後退。

    維薇受到驚嚇,並沒有反抗;但過了一會兒,她回復神志後,又開始掙扎。

    「我知道你想回去農莊,對不對?」波格就是不放手他說:「但剛才那武士不是騙人的,我叔叔說,農莊已經被柯倫的人佔據了。柯倫就是新邦主,他沒有一點慈悲心腸!」

    不!不!不!維薇不斷地搖頭,眼淚流下臉龐。

    「娜娜,別鬧了!你再不走,媽媽會著急的!」波格不耐煩他說。

    她的眼神陡地變得冷硬,突然低頭往他的手臂上用力咬,令他痛得哀叫一聲,她也乘機逃脫。

    慌亂中,她往樹叢最稀疏的地方奔去,穿過一片及肩高的草叢,泛著盈盈波光的夏湖赫然出現在眼前。

    啊!夏湖,藍藍的水可以通向莉琪和費羅姆姆!

    她極目眺望,遠處的山在雲後,湖中的小島芒草叢生,天涯無盡,可載得卻是承受不住的恐慌。

    費羅姆姆會帶莉琪去哪裡呢?或許父親有提過,他所從事的科學研究是件反教廷及反權威的工作,圍此會有幾個避難的處所,但才十歲的維薇怎麼有可能去記路線呢?

    她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巴黎大學的弗德烈教授,因為她有長大後去向他學醫的心願。但巴黎在法蘭西,要穿山越海,她怎麼走得到呢?

    維薇撥開芒草,湖上泛著煙波,但毫無船影,系舟的地方,也只剩一條斷掉的纜繩,一切都不過是再一次證實她的孤獨與絕望罷了!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被遺棄!維薇沿著湖岸摸索,一步步都是痛心的焦慮,她終於發出聲音大叫「莉琪!費羅姆姆……」她反覆地喊著,直到叫喊成啜泣,湖上仍無人回應,只有波格從草叢裡走來。

    他用髒髒的手擦著汗,愣愣他說:「原來你不是真的啞巴。」

    維薇看到他就想到吉普賽,想起吉普賽,就不由得害怕自己的命運……

    她的傷痛立刻變成憤怒,驅使她見了草就拔,以抒發內心種種的無助情緒。

    兩人走呀走的,竟又回到營地,一群人聚集著朝她和波格走來,卡洛跑在最前面。維薇直覺地屏住呼吸,果不其然,卡洛一把抱住她,那腥臭味又熏得她幾乎昏倒。

    「啪!」地一記聲響.波格被某個長輩打了個耳光,而且還斥責說「我叫你不許讓娜娜到夏湖邊,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波格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滿臉委屈,但他卻沒有出口辯駁。

    「波格,你太令媽媽失望了!」卡洛也皺著眉說:「你都十二歲了,若沒有做好份內的事,是要接受處罰的。」

    維薇受過嚴格的家教,因而在上帝面前她絕不會撒謊,看到波格為自己背負冤屈,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波格沒有錯,他有阻止我,是我不理會。」

    原本七嘴八舌的眾人全安靜了下來,都驚詫地望著她。

    「啊!我的娜娜,你終於又會說話了!」卡洛捧起她的小臉說:「夏湖仙子將你的魂還回來了,你又可以和媽媽一起唱歌和跳舞了!」

    一旁的木蕭、鈴鼓、風笛驟然響起,卡洛拉著維薇旋轉跳舞,口中唱著「藍眼睛的娜娜」。

    最初,維薇因跟不上腳步而絆了幾跤,但在大家熱情的環繞下,加上清楚簡潔的節奏,她很快便跟上音樂的弦律,並且一下子就沉浸在一種歡樂無憂的氣氛中。

    她以前過得是接近貴族的生活,音樂的陶冶大都偏向宗教的聖母之歌或宮廷傳唱的抒情吟頌,那些節慶或民眾常用的曲調,都被視為鄙俗,向來不曾入耳或接觸。

    維薇亦不被允許如此男女不分地放縱狂舞過,但她發現,吉普賽人的歌舞像是又多了一些什麼,不僅令人忘我,還有一股對生命蒼涼的吟詠,彷彿他們流浪了幾百年,自然擁有了治癒受苦心靈的能力,讓自己在悲哀中存活下去。

    維薇握過一隻手又一隻手,嘴裡也唱著娜娜。她一點都不想停下來,希望永遠舞著,舞到痛苦完全消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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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頭戴高高的黃帽子,腳穿綠色尖尖鞋子的小丑,拿著笛子,怪歌怪舞地蛇行過群眾,引起一陣笑聲。

    阿帕基城的貝殼廣場因七天前新邦主的加冕典禮,聚集了許多人潮。今天是慶典的最後一日,熱鬧已近尾聲,開始有席散的冷清之感。

    維薇和波格蹲在石地上看牽線木偶的表演,聽著一個人碰到狼的故事,對話十分滑稽可笑。

    他們瞧得起勁時,有個大人一腳踢開他們說:「吉普賽的野雜種,滾開!」

    波格護著維薇,並拉著她往帳篷跑去。

    帳篷內,卡洛正以水晶球在替人算命,一股異香由裡面傳來。

    他們才剛喘一口氣,一位族裡的長者劈頭就朝波格打來說:「你們不去旅店街角要點錢,又在這兒偷懶玩耍了,是不是?」

    波格皺著眉,只好再把維薇帶走,還一面嘀咕說:「當小孩真倒楣,當吉普賽的孩子又更慘,到哪裡都挨揍,像野狗一樣。」

    這一點維薇是承認的,她到吉普賽的營地已經十二天了,過得是和以前迥然不同的日子。餐風露宿不說,很多生活方式及形態,都和夏貝諾家中背道而馳。

    她暗忖,若是費羅姆姆知道,必會評論一句:「禽獸不如!」

    由天堂頓時跌人地獄,維蔽只有努力摸索著生存下去。好在有卡洛和波格母子,雖然他們一個有些精神兮兮,一個滿口髒話,但到目前為止都很照顧她,算是她僅有的依靠。

    她在浩劫後最大的期望,便是下落不明的父母。她白天穿梭在城裡,夜晚對月禱告,就是希望能有親人的消息。

    波格看到一列商隊剛牽著馬在街槽喝水,立刻奔過去要錢。

    他還沒有說完一個句子,就被人轟開,只見他恨恨地對維薇說:「我早就知道猶太人是一毛不撥的。」

    維薇並未專心聽他的話,因為她的心思正在鐵匠鋪門口的兒個孩子身上,他們手裡搶著一根長繩,口中大聲唱著一首奇怪的歌--

    如果我將要被吊死我應該聽見鐘聲敲響一、二、三、四、五、六、七這就是尼爾的末路尼爾?這不是父親的名字嗎?

    孩子們反覆唱著,只不過是把最後一個換個人名。

    當他們唱到「瑪蓮」時,維薇受到極端震懾,她抓著波格就問:「這是什麼歌?他們唱的那些名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是吊死人的歌呀!這就表示那些人要被處以絞刑了。」波格回答著說。

    絞刑?維薇瞪大眼睛,無法動彈。

    突然,陽光直射到她的頭頂,洪亮的鐘聲響起,她身旁的人開始奔跑,叫著:「行刑時刻羅!」

    「走!我們也去看!」波格興奮地拉著她說。

    兩個孩子摻雜在狂動的人海裡,維薇被人撞踩了好幾次,所有的喧鬧彷彿都成了」尼爾的末路」和「瑪蓮的末路」。他們真的要處死她的父母嗎?

    人,人,四處都是人,堵著如一道道的牆……

    鐘聲一記又一記,彷彿催命符般,停止時,人群中有剎那間的寂靜。

    「死了嗎?死了嗎?」後面有人問。

    「死了。」前排的人說:「都死了。」

    死了?死了?

    突然問,維薇像是瘋了,不顧一切的往前鑽。當她從許多腳間爬出來時,最先看到的是騎馬的侍衛,那個帶頭的人,正是在那可怕之夜來抄她家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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