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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言妍

    程雁屏絕筆

    「絕筆?她會不會做了傻事?」何永洲驚恐地說,完全喪失了冷靜,「天呀,她不可以……」

    「搞不好又是另一個詭計。」何詠安比較理智。

    之後,又有第三張傳真,潦草的字寫著——程雁屏於昨夜吞安眠藥及割腕雙合自殺,現在xx院急救,有生命危險,各大報紙正在發佈新聞中。

    不!不會的!雁屏那麼膽小,那麼柔弱,怎麼會用刀割自己呢?除非……除非她極度傷心、極度絕望,才狠得下心自殺。一定是他那晚說的話,她一直設法表明,他卻拒絕聽,還用了侮辱的言詞,逼得她必須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來洗刷自己的冤屈。

    他想到她那纖細的手腕噴出鮮血,那有多痛呀!雁屏,我寧可你拿刀捅我,捅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要你傷自己啊!

    「不!她不能死,不能死!」何永洲吼叫出來,直往樓下衝去,「我必須去醫院看她,不准她死。」

    「你昏了呀?你現在怎麼去?那邊一定圍了一大堆記考,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何詠安眼看追不到弟弟,忙竭力大吼:「快來人呀!快把永洲抓住,他又要出去闖鍋了。」

    司機老王和園丁老播兩個男人一擁而上,再加上何詠安和趙管家兩個女人前後絆住,才制伏了瘋狂失控的何永洲。

    「怎麼回事?」正書畫的何舜淵走出來問。

    何詠安快速簡短地說明來龍去脈,其間何永洲一直掙扎抗議著:「讓我去!我不要她死!不要她死…

    「沒有人要她死,但現在除了醫生,沒有人救得了她,你去做什麼?好不容易程雁屏吐露了真相,替你澄清,你還自己跳進黃河水嗎?」何舜淵斷然地說:「你給我待在家裡,哪兒都不許去。」

    「求求你們,不要阻止我,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了,管他什麼黃河長江水,我都要跳!」何永洲又用力甩脫。

    「啪!」地一聲,何舜淵給了兒子一個耳光,說:「你還在犯糊塗嗎?你丟我們何家的勝還丟得不夠嗎?老王、老潘,把他鎮在房內,等他像個人了再放他出來!」

    「何家從沒出過這種事,所以一切都很混亂,碰撞了半天,才把何永洲送回房去。

    雁屏,你多傻多傻呀!何永洲在地板上來回踱步。對了!房裡有電話,可以打到醫院去問,他要問她,那麼痛的兩刀,能讓他神魂俱裂的事,她怎麼能下得了手呢?

    不痛,娃娃是假的,不會痛,真的……

    雁屏又回到那座城堡。奇怪,自從留宿何永洲的公寓那一夜後,她就不再作這種有綠光的夢,但她很高興又回到夢中,因為現實生活裡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只有在夢中才可以呼喚。

    她憑著感覺穿過長廊,輕喊著:「永洲,永洲。」她想再投入他的懷抱,在他纏綿的吻中銷魂,只要一次,一次她就死而無憾了。

    她站在濛濛的霧中,她看見何永洲來了,但瞼上的表情卻如此陌生,像完全不認識她似地。她向前一步,突然,一陣刀光劍影,她腹部好痛,血把城堡都梁紅了。不對啊!她割的是雙腕,怎麼會痛到肚子上呢?

    她微微睜開眼,覺得身體在飛,耳旁鳴著救護車的聲音,她無力地問:「永洲呢?」

    霧中只傳來陣陣的哀嚎,「雁屏,你過討債兒呀!早知如此,你兩歲腦震盪時,我就不救你了…

    之後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醒來。不!應該還是夢,那是在一片草地上,好綠好綠,她還可以聽見大海的潮汐聲。

    有人將她放在一個挖好的長方形洞中,她身上沒有任何痛楚,反倒有一種解脫後的舒適。有人在哭,類似某種久遠的有調,伴著風笛及幽幽的古琴……

    是誰呢?她看到許多黑,黑衣和黑髮。一張勝俯下來,那人有著驚人的美貌,對方問:「你不要什麼?」

    「我的歌聲。我太悲傷,不要再唱歌了。」

    「你要什麼?」對方又問。

    她想到雁子,輕輕說:「大雁。它們會傳信,可以將訊息傳得很遠很遠,比生命還遠,比死亡還遠。」

    她的身體積起來,也如大雁般飛翔,飛過高山大海,穿過雲端,仍繼續向上飛。

    她是不是死了?當然囉!死了才能無限制地飛呀!只是好奇怪,她並沒有摸到翅膀。

    更遠處,由宇宙的最深層傳來一段極美的歌聲,似曾相識,痛至靈魂的。

    生命如何?生命如河——

    未曾開始,也未曾結束

    時空皆有其去處

    終會再相交

    作由夢中的生命甦醒

    又回到生命的夢中

    跟我來,思想自見分曉……

    第六章

    期末考剛過,學生全跑光光,校園成了一座空城,樓與樓孤獨地對視,樹與樹寂寞地交談,沙沙沙

    何永洲將一份「DNA鑒別技術」的投影片夾表放好,他博士班的美國同學華特在門口探頭說:「你還不走嗎?待會兒實驗室要全面進入維修,所有的機器都要關閉,什麼事都不能做了。」

    「我馬上就走。」何永洲說。

    「你要回台灣度假嗎?」華特禮貌地問。

    「暫時不,我暑假還有兩個計劃要完成。」何永洲說。

    「哦!老兄,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華特笑著說。

    「我這人是天生勞碌命,一向選擇辛苦的路。」何永洲也開玩笑地回答。

    華特離開以後,實驗室更安靜。何永洲位在整棟樓的一個小房間內,感覺更像一隻藏匿的老鼠。

    老鼠……他曾經用來辱罵雁屏的詞句,這是他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收回那一夜所說的每一句話。

    但,一切似乎都太遲了。

    十個月前,雁屏在醫院裡經緊急輸血,才救回了一條性命,醫生說她非常虛弱,謝絕會客,以後也不曾露面,除了那一封在各報章雜誌轉載的情之外,沒有人再見過她。

    彷彿變魔術般,她就在緊迫盯人的媒體面前消失了!

    而何永洲在家人的嚴格監控下,更不可能親自去打聽雁屏,他想見她想瘋了,但更擔心的是,程子風對女兒如此公開的「背叛」,會有什麼反應?

    她的失蹤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在這種情況下,他幾乎什麼都不能做,唯一還能教他感興趣的,是徹底挖掘出北門堂所有暗藏的罪狀。

    讓程子風保持「忙碌」,他就不會有時間去對付跟他唱反調的女兒。

    這期間,因展屏以生命所做的澄清,市長、法務部及調查局又重新過他加人反毒工作,學校也叫他回去上課,「政壇明星」的光環又頂在他的頭上。

    但就好像一個曾經溺水的人,再回到岸上,總有一種人世無常之感,何況其中還有雁屏,讓他看透、參透,對頭銜、權勢及前途,不再如往日那般眷戀。

    就在他南北努力的搜集程子風的罪證,準備將他逮捕起訴時,他卻因為例債風波,攜帶了兩億台幣潛逃出境,不知所綜。

    一罪暴露,百罪齊發,北門堂內部包含了暴力圍標、偷工減料、勞資糾紛、勒索賄賂、走私販毒、地下錢莊……等問題。程子風的幾個女兒女婿及一千親友,不是人了獄,就是受到各方人員的監管。

    他何永洲是獲得最後的勝利了。但看者曾奉雁屏為公主的北門堂瓦解,就彷彿是他親手一磚磚拆毀地的城堡,內心老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矛盾與悲哀。

    她在哪裡呢?身上的傷好了嗎?心頭的病還在嗎?她是否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她的日子是否溫飽呢?

    在辦案的過程中,何永洲屢次通問雁屏的幾個姐姐,但她們的回答都差不多:「雁屏從小就沒有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和她不親也不熱,不知道她的下落。」

    那個偷拍照的程玉屏則說:「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她不在台灣了。」

    何永洲曾拜託他的好友,出自警察世家,卻在建築及航海業闖出一番名號的岳海粟,幫他往基層深入打探,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她還活著,除了台灣,地球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落腳。」

    暖,還真幽默!何永洲苦笑地想著。他第一次發現雁屏的孤獨,連個可聯繫的親友都沒有,當她走時,就如氣泡般蒸發消失掉,而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在台北的人群中,他真有滿腔的苦說不出來,有時他好想大聲喊:雁屏那封信中說和我沒有戀情,是錯的!她愛我,我也愛她,我們在禁忌中苦苦相戀!

    可他太怯弱,在知道她的身份局,便立刻將她推開,怕沾染了自己的好家世、好名譽,甚至還虛偽做作地和她談「永恆的道別」。天呼!他才是一隻披著羊皮的該死的狼!

    一直到雁屏連生命都差點賠上了,他仍沒有勇氣承認。所以,反毒工作告一段落,在論功行賞之際,他就告別輝煌的政治生涯,獨自負發到遙遠的紐約去念鑒定科學的博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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