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言妍
雁屏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她知道父親的狠毒,但他應該不會在這節骨眼上找打手去接何家的人吧?
結果,地誤判了形勢,也太低估父親的狡詐,他竟神不知鬼不覺的用了一把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讓事情在一夕之間急轉直下。
雁屏是在接母親飛機的途中,才驚覺她自己已成為全台灣的名人。她的身世曝光、她的模樣曝光,她被綁在十字架上,受著無數惡意公審的目光。
簡秋華在機場買了一份雜誌,遞給她,憂心地問:「這是什麼?」
封面上大大的黑字寫著:市長反毒愛將何永洲和北門堂公主程雁屏之戀大爆內幕。正中央還登了一張照片,她和何永洲肩挨著肩,彼此對笑,正穿過馬路,下面還標明著時間和日期。
雁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照片是程玉屏以前拍的,怎麼會落到雜誌讓手上…她覺得好冷好冷,不知身在何處,若非簡秋華扶著,她真會當場昏倒。
到了車上,她緊緊閉著雙眼,不顧張開去面對可怕的現實。寂靜中,只有簡秋華翻書頁的聲音,一面念著。
「真的嗎?何永洲帶你加人反毒組織,和北門堂走得很近。你要求分手後,他老羞成怒,故意公報私仇,借口反毒來打擊北門堂,也算是為未來選舉做預謀的抹黑……」
雁屏再也聽不下去,搶過雜誌,一行一行看下去。那是記者對程子風的專訪,任何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裡面是,堆胡說人道及誇張之詞,但偏偏有那些照片,他們看起來像出雙人對,在何永洲的公寓,又是夜晚時分,都足以讓人想人非非的……
雁屏看完最後一個字,立刻把雜誌丟得老遠。她對父親的私人司機大叫:「停車!停車!」
就在路肩,在交通尖鋒的高速公路旁,她大吐特吐,吐得彷彿有千百輛車從她的身上輯過似地嘔盡肝腸。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她蹲在地上哭起來,汗濕的發全粘在臉上,「為什麼?為什麼?」
簡秋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女兒扶回車上,她心痛地喊:「雁屏、雁屏……」
「不,不是雁屏,是碎掉的娃娃,一個已經碎了的娃娃呀…」她淒厲地說,任淚水由嘴角滑過。
她唯一能思考的是,何永洲會怎麼想?這會對他帶來什麼影響……她突然抓住母親說:「這不是真的!不是!是何永洲主動提分手的,我們都知道這樣不對……沒有瓜葛,也沒有公報私仇!我們現在就去找記者,說明一切,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雁屏,媽出國兩個多月,什麼都不清楚。」簡秋華安撫著她說:「我們先看你爸爸怎麼說,好嗎?」
「還問他?他已經毀了我和永洲了!」雁屏激動地說:「他根本和孫師父一起販毒,蔡明光只是幌子,所以北門堂絕非無辜的!你知道的,對不對?」
簡秋華不回答,只是抱著女兒,拍呀哄的。她知道很多事,但會將雁屏捲入這場風暴,她事先毫無知悉,所以也很震驚。
當她們回到家門口,又是更大的驚嚇。車子人潮擠滿巷口,雁屏一輩子沒見過那麼多攝影機和麥克風,她們腳才踏地,一隻隻手、一雙雙瞪著奇大的眼便朝她們湧來,所有的聲音全匯成恐怖的嘈雜——
「你和何永洲是怎麼認識的?」「這是不是一樁陰謀?」、「蔡明光是你的另一個愛人嗎?」「你是因為他反毒,才找上他嗎?」、「你在為程子風脫罪嗎?」
有些問題不忍卒聽,簡直是人身攻擊。雁屏本有滿腔的話要說,但她明白,自己說不到兩句,就會被這些記者生吞活剝掉。
北門堂的保鏢及時趕到,像過五關斬六將般誣著
程子風沉著臉坐在客廳,簡秋華一見他就詞;
「你在搞什麼鬼?女兒才交給你兩個月,就出了這種事——」
雁屏未等母親質問完,就衝向前問:「爸,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些話和照片全是騙人的,你曉得你這麼做會造成什麼可怕的後果嗎?」
「我當然曉得!這就是我的目的。」程子風冷冷地笑著,「沒有人可以動到我頭上來,所謂逆我者亡,這只不過是給何家一點教訓而且。」
「但為什麼要扯上我?我和何永洲根本沒有戀愛交往,更沒有分手或報復。你製造這些謠言,也等於害了我,你教我怎麼出去見人呢?」雁屏氣得人又要昏了。
「你還敢說?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你就失敗;還有孫師父說的,你二十一歲後我會飛黃騰達。見鬼哩!他自己都不知死到哪裡去了。」程子風眼露凶光的說:「照片是我唯一可利用,也是你為北門堂將功贖罪的機會。我還要你再悲憤訴苦,把何永洲形容成無情無義,沒有人格的負心漢!」
「不!我不要,我不要和你狼狽為好。」雁屏大叫。
「啪!』地一聲,雁屏的左臉頰頓時印上五條手指印,她驚愕極了,父親對別人狠,但從來沒碰過她一根寒毛。
「我是白養你了!像供神一樣地供著,你姐姐們吃香喝辣的都沒有你一半多,你竟敢罵我奸?!我程子風生平景很背叛的人,就是親生女兒也不容她存在!」他愈說愈氣,左右開民又往雁屏的頭勝身上劈過來。
他畢竟是黑道出身的人,而雁屏又纖弱,沒幾下,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的血一直往下流。
「夭壽呀!你要打死她嗎?」簡秋華狂喊著護阿女兒,「你怎麼狠得下這個心腸呀?!你不是一直懸疼她嗎?叫她賽貝、叫她公主,你還真下得了手呀!」
「為什麼下不了手?你以為我真把她當女兒養呀?不!我是把她當小鬼、當神掉。」程子風陰狠狠地又加了幾句,「於你娘的狗屁公主!若你不用我的話去做,你的下場會比一個妓女還慘!」
雁屏瞪著地板,還有附著在上面的鮮血,一下子什麼都變成紅的,濃濃可怕的紅,像屠殺死亡的紅。她看到她二十一年的生命,在一剎那之間的全部崩潰
原來,娃娃沒有真正的家,她只有一個娃娃屋;假的桌子、椅子、床鋪,連父母都是塑膠做的,當有人玩膩時,手一掃,一切都垮,比垃圾還不如。
但假娃娃不會痛,斷了手腳,掉了眼珠,頭髮被一根一根被拔光,都不會痛,甚至有人在她的心上劃一刀,可因為是塑膠的,仍不會痛……
真的,不會痛,一點都不會痛……
雁屏有六個晚上沒入眠了,夜裡,她只是坐著,被黑暗吞噬,眼睛變成兩個洞,盛著比黑更黑的東西。
食物呢?她不記得了,她虛空地感覺不到腸胃的存在。哦,對了!有安眠藥,要助她睡覺的,但沒有效果。
這些天,她沒出門、沒接電話、沒看電視,沒讀雜誌報紙,學校,當然也沒去,或許她已被退學,但她不在乎。
由門口仍然圍聚的記者,不停的電話鈴聲,她知道那件可怕的醜聞還在鼎爐上熱鬧地沸騰著。
何永洲會遭到什麼處分呢?他會如何恨她呢?
她隱約感覺到帶著佩刀的戰士已跨馬前她而來,有人在電話中寫她、有人在電腦網站詛咒她。媒體的報導裡,何永洲是中了美人計的笨蛋,一朝身敗名裂;而她就是那個邪惡的女人,大毒梟的女兒,心肝奇黑又暗藏劇毒。
好個荒唐的醜劇!但其實只有她和何永洲那一份純純的愛呵!
第七個夜,雁屏在屋內赤著腳走來走去,父親晚餐的時候來了,表情尚愉快,對她如以往,想必是鑽查案往他所希望的方向進行。
她設法避開他的觸碰,想到何永洲曾經用的老虎及毒蛇的比喻。
果然,程子風說:「何永洲已辭去所有反毒組織的職位,何詠安也被勒令不能插手,大家全把注意力放在緋聞上,緝毒的事反而放到一邊去,我太高興了!」
不會痛、不會痛,雁屏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但一過午夜,她又狂亂了,勸得連簡秋華都累壞了。
鍾敲三下,遠遠地有奇怪的聲響傳來,似有人在唱歌,好高好高的音調,彷彿來自教堂,很美,卻很悲慼,地停下來,靜靜聆聽。
驀地,電話鈴響,她不願它驅逐那歌聲,一下子便抓起來。
那頭許久才有人問:「是你嗎?雁屏?」
彷彿看到一絲天光,她整個人像活起來似地叫道:「是永洲嗎?何大哥,是你嗎?」
他那兒又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發出極壓抑的聲音說:「現在叫永洲,或者何大哥,不是很可笑嗎?就好像我千方百計的找到你,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樣荒謬,不是嗎?但我仍忍不住想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很得意?天殺的萬民歡騰呢?」
「不!不!你應該問我,實情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都是我父親策劃的,我事先完全不知情,真的……」她用力抓住電話線,急急的想解釋,卻更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