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言妍
歷麟終於理出頭緒,整個人迅速冷靜,並領著芮羽接旨。芮羽經由賜死、冊封、指婚,到封為福晉的幾個大轉折,人還迷迷糊糊的,像作了一場高潮起伏的夢。
岱麟再看一遍懿旨,唇邊露出許久未有的笑容,他快樂地對芮羽說:「是太后救了我們!我真服了她,她從山窮水盡之中,又幫我們找出一條活路來。」
「沒錯,我也得救了,謝天謝地。」先前的差爺說。
「我卻累得快死了。」殷公公坐下來說。
「殷公公,這位小差爺,你們讓我和芮羽格格死裡逃生,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一定會重重有賞。」岱麟承諾道。
「我知道少不了的,否則這差事還真不是人幹的哩!」殷公公開玩笑他說。
寒雲寺經過此一陣動亂,女尼們又各自回去唸經做事,只留下岱麟和芮羽靜靜的獨處。
「我終於能名正言順的讓你當我的福晉了。」他臉上的微笑仍久久不散。
「我想當你的妻子,但一點也不想做格格。」芮羽雙眉微蹙地說:「想想,我是一個漢人…我大哥若知道,一定會很…」
「噓!」岱麟用食指輕點住她的嘴唇說:「我們已經走過這麼長遠艱辛的路了,你千萬不要再讓我們回到原點。我明白你並不在乎格格的名位,但要記得,那可是通向靖王爺的一條路呀?你不是說心永遠向著我嗎?」
「沒有錯,無論在煙雨江南、在繁華的京師。在苦不堪言的辛者庫、在與世絕隔的寒雲寺,我都心向著王爺。」她真誠的說。
「而我在金陵的江畔、塞外的大漠、苦寒的盛京,甚至有親人圍繞下的靖王府,都一聲聲地在呼喚你,聽見了嗎?」他問。
「若沒聽見,我會傻傻地問你嗎?」』她發自內心地說:「岱麟,你也好傻,我聽太后說,你常常對著西山吼叫,還摔了下來。」
他有些尷尬地咳兩聲說:「太后來看過你嗎?」
芮羽點點頭,並把三日前的情況,包括楊家的事都說了一遍。
岱麟聽了,笑出來說:「芮羽呀!你知道你剛通過太后的考驗嗎?她做這些,不過是要看你是否對我真心真意,老實說,這也是我想弄清楚,卻又一直不敢去求證的事。」
「你竟然對我還存有懷疑?」芮羽不服地說。
「怎能不懷疑呢?我可讀了許多你們漢族妲己滅商、西施亡吳、楊貴妃禍唐…等等的故事,不可不小心。」他說。
「什麼?你竟把我比成那些施美人計的害國禍水嗎?」她不滿的稍離開他的懷抱。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之深、戀你之深,恐怕也有讓你亡我的力量。」他在她耳旁呵著氣說。
他們並排靠在廂房簡陋的床上,芮羽一抬頭,看見那條猶掛在樑柱上的白綾,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他想要知道她的每個心思。
「我在想王爺的四大該死罪狀。」芮羽益發笑得厲害,「瞧你長篇大論得那麼辛苦,其實很簡單,你的第一罪狀是好色,第二罪狀是好色,第三罪狀還是好色,第四罪狀依然是好色!」
岱麟本來臉都綠了,但聽到最後,也忍不住大笑出來。
他說;「芮羽呀!全天底下就只有你能讓本王那麼開心了!現在我就叫你看看什麼是『好色』之徒。」
「王爺,這可是佛門清靜之地,而且,我下個月十五才于歸呢!」她笑著躲開。
岱麟的手停在半空中,果然,遠方有女尼的梵唱之聲傳來。
他帶著邪邪的笑說:「今天我就饒過你,反正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呢!」
能跟岱麟度過一生,這是多麼美好的事呀!他們趁著天未黑時,騎著「赤驥駒」下山。遠處有荒野人家的炊煙裊裊,芮羽內心裡升起不曾有過的幸福感,這段路在未達靖王府之前,他們不是王爺或格格,只是一般的尋常夫妻罷了。她好希望他們這樣的尋常夫妻,能夠一直一直、永遠永遠地走下去。
尾聲
暑熱方過,靖親王岱麟便帶著福晉芮羽,九歲的女兒蘭格格及方滿兩歲的兒子征豪,沿著運河南下,入長江,在重陽前夕,來到白湖鎮所在的格格堂。
他們原本是輕舟簡行,不太願意驚動地方,但江寧將軍府一聲令下,白湖鎮的官員百姓們皆夾道歡迎,一窺這由他們鄰里出去的漢族格格。
直叔和直嬸早成為格格堂的監工和總管,每年由府衙撥下一筆管理經費,掛了一個小喜名。至於那個倪惡霸,則及時消失,不敢再回到白湖的方圓百里之內,怕遭「橫禍」。
芮羽望著那稍有變化的湖光山色,不免感慨,當年她離家時才十八歲,如今回來時已是二十三歲的少婦了。
格格堂是標準的江南庭園,但因芮羽不喜歡鋪張,所以,氣派不如「陵園」之類的名建築,唯有它的匾額是出自順治皇帝之手,地位便提升不少。
看到匾額,岱麟不由得想起去年初因得痘而死的皇上。
其實,早在前年,他這年輕的堂弟便為董顎貴妃之死傷心欲絕,直嚷著要出家,鬧得宮裡雞犬不寧。
眾臣之中,只有岱麟能體會皇上的心情,一句「只取一瓢飲」,就盡在不言中。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尚未讓位出家,就先死於疾病,也只能說造化弄人,連天子之尊也不例外。
如今的皇位,則由八歲的皇子玄樺繼承,幼主在位,原不是順治所願,也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在一、兩天的熱鬧儀式後,芮羽才有機會到白湖旁掃墓,為父親、母親,及早夭的二哥上灶香。
「大哥有回來過嗎?」芮羽間直叔。
「我一直沒見到他的人,如果有,我也不知道。」直叔又接著說:「不過,楊士謙大人倒是來祭拜過。」
「哦?」芮羽看了一眼岱麟。
「楊大人說,他早在小姐六歲時,就看出你的大富大貴命,可惜這富貴沒有庇蔭到他們楊家。」直叔坦率地說。
「喊什麼小姐,該稱福晉。」岱麟一聽到楊家,心裡就覺得不爽,故意挑毛病說。
芮羽知道他的心病,連忙轉換話題。
黃昏時,芮羽要奶媽們帶著小格格和小貝勒回房,自己則坐在掛著珠簾的樓台前。
這一向是她最喜歡的時刻,遠眺白湖的夕陽餘暉,聽寺中傳來的悠遠鐘聲。
岱麟消消地走到她的身邊,望著她更美麗煥發,卻帶點神秘的面孔說:「我最怕你這種表情,彷彿回到你自己的歷史中,離我好遙遠。」
「我只是想,大哥原希望我在白湖寺度過終生的。」芮羽淡淡一笑說。
「又是你大哥!」岱麟醋意十足地表示,「難道你跟著我還不夠幸福,心中還有遺憾嗎?」「王爺,你又來了,你明明曉得我的心嘛!」芮羽嬌喧地道:「只是,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甚至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難免記掛」
「據我瞭解,他還活著。」岱麟沒好氣地說。
「那他為何不肯露面呢?四月時,桂王死在昆明,五月時,鄭成功亦死,他又流落到何方去了呢?」芮羽說:「我想,他不回家,一定是恨我被冊封為格格,恨這個家成了格格堂的緣故。」
「芮羽,你是不是後悔嫁給我、後悔隨了滿洲姓、後悔選了綠痕盟約,而非斷玉盟約呢?」岱麟突然疊聲問。
「岱麟,你怎麼又傻了?絳痕盟約和斷玉盟約不都是你的了嗎?」芮羽輕偎在他的懷中說。
「對不起,我失言了。」岱麟緊擁住她,「大概是回到江南的關係吧,這兒的濛濛煙雨,總讓來自白山黑水的我有種捉摸不定之感。」
「如果這濛濛煙雨中是我,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確定。」她極溫柔地說,並將眼睛閉上,聆聽他沉穩的心跳。
當她再睜開眼的,一道來自竹林的光射到樓台新編的翠綠壁,上面刻有小小的四行詩——
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
故壘蕭蕭蘆獲秋
天呀!這一定是大哥的手筆,他和父親一樣都愛那首「西塞山懷古」,這表示他回來過,而且是在格格堂落成之後。
芮羽的內心有說不出的欣喜和寬慰,但又不好對岱麟吐露,只有綻開一抹極美的微笑。
「我好喜歡你這樣的笑。」岱麟情不自禁地吻她一下,又問:「但為什麼笑呢?」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快樂、好幸福,也希望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芮羽真誠地說。
彷彿在回應她的話一般,湖面上又傳來清揚的鐘聲,似要把她的快樂和幸福分散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及她所惦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