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言妍
七月艷夏,繡花局忙著趕作岱麟晉封王爺時穿的錦袍。芮羽想到他將在最輝煌榮耀的時刻穿它;就更不肯馬虎,一針一線都極講究,甚至坊間的絲線還要折分,以期讓袍上的麒麟紋雲圖案顯得更栩栩如生。
她的耐心,是來自她對岱麟源源不斷的情意,可由於太專注了,她差點忽略馬太太臉上的愁色。
「怎麼了?」芮羽問。
「我在擔心我女兒的嫁衣,繡花局直到現在都還在忙著加爵典禮的活,我女兒的嫁衣根本來不及繡好,婚禮也只好延到明年春天了。」馬太太說出心裡的話。
這個忙芮羽當然要幫,所以,她挪出晚上的時間犧牲睡眠.為馬太大的女兒趕出一件美麗的新娘衣。
為了這個人情,當芮羽要求要看岱麟晉陞王爺那日的熱鬧時,馬太大便以王府管家的身份破例允許了她。
一早,岱麟便到養心殿去領聖恩,接受諸臣的祝賀,一頓御賜盛宴後,晌午到家,更是有盈門的賀客等著他去祭祖謝天。
當他出現在王府特別打開的中門時,鞭炮炸響,彷彿從天而降的神將。
岱麟頭戴著鑲金有紅翎毛的行冠,身上是芮羽嘔心繡的白緞麒麟袍,腰間有御賜的黃牛皮腰帶,特允掛一把欽賜彎刀。
著正式戎裝的岱麟,騎上特別高大的「飛驟扎」,更顯得器宇軒昂、英氣逼人,讓芮羽久久地屏住氣息,淚充塞在眼眶中。
當然,受萬人矚目的他,自然是看不見在小小角落裡的她。
馬太太必須去大殿和幾個管家伺候太福晉,陪著芮羽的就剩馬太太即將出嫁的女兒馬惠卿。經過馬惠卿的解答,芮羽知道靖王爺共有三房妻妾,生了兩子三女,其中兩子出於正位的太福晉,妾所生的女兒則都已經出嫁。
「你看到沒有?大殿右側的第一個站的是小貝勒允綸,他旁邊是去年進門,剛懷孕的德敏郡主。」惠卿熱心地說:「再瞧瞧,左邊倚著太福晉站著的就是咱們新靖王爺的獨生女兒蘭格格。」
芮羽定眼一看,那不就三個月前往花園裡哭著想吃東西的小女孩嗎?在正白旗待久了,她早知道岱麟的妻子在四年前病逝,沒多久,長子也跟著去了,這算是岱麟一生中最大的挫折吧!
這也是他常常鬱鬱寡歡的原因嗎?
惠卿似乎感染到她的情緒,歎口氣說:「唉!這位靖王爺什麼都好,就是缺了個福晉,子嗣單薄。太福晉天天叨念他,這事兒差不多成了她心裡最大的煩惱。」
「都四年了,靖王爺為何不再娶房妻室呢?」芮羽忍不住問。
「這就是靖王爺怪的地方了,他常說女人無趣,不能談文,也不能說武,從前他南征北戰,上頭常送美女來,他大都轉送給部下,留住的幾個,也往往遭冷落而遺忘。」
惠卿放低聲音繼續說:「後來,他娶了蒙古的玉容格格,兩人還算相敬如賓,生了兩個孩子。格格死後,他又長在外奔波,自然而然就忽略娶妻的事。
他可不像愛美女的允綸貝勒,我看哪!非要等到皇上強迫指婚,我們府裡才可能會有個當家做主的福晉哩!」
沒錯,去年岱麟在江南時,的確是對那四大名妓視若無睹,寧可到馬房和她這個「小男孩」擠上一夜,談些不著邊際的話。
然而,他又不算無情之人,瞧他對「芮兒」的好,甚至寵到急切的地步,難不成真如外界所傳的他好男色,有斷袖之癖?
不!看著他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十足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令人難以接受的怪癖才對。
無論如何,她對他癡迷難醒,那種感覺之特別,是無法在任何男子身上體會到的,即使是對她深情款款又有斷玉盟約的楊章弘,都勾不起相同的情絛。
芮羽真不懂她和岱麟之間那扯不斷的牽掛,只能在酸甜中,默默地與之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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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後,岱麟奉皇上之命,先往蒙古各部落視察,接著再到盛京祭太宗的昭陵,大概要明年春天才能返家。
芮羽聽到這個消息,著實鬆了一口氣,至少岱麟不是被奉派到雲南去督師打桂王的事,這世界上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大哥和岱麟正面為敵,他們一個是她的至親,一個是她的至愛,無論哪一方落敗,都會陷她於萬劫不復之地。
大哥許久沒音訊,她也不指望他捎信來,那日廣渠門一別,就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注定再也抓不回,只有時時三注香,向上天祈求他能平安無恙。
岱麟歸來有期,但他不在京城的日子裡,她特別感到空虛寂寞,在漫長的夜裡,她愛撫著手臂那半環的疤,再次回憶他吻她時的銷魂。他短刀落下時的劇痛,愛與恨真是同時令人瘋狂的兩個極端呀!
葉落盡後,芮羽仍在繡繡補補中度日。
有一天,馬太太突然興沖沖地到她們的小陋室來,開口就說:「顧大妹子,大喜呀!」
「馬太太愛開玩笑,我們這種待罪之家,何喜之有?」楊夫人說。
「怎麼會沒有?人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馬太太說:「我告訴你,我們太福晉身邊缺了一個貼身丫頭,我把芮羽推薦上去啦!」
在太福晉身邊?那不就會和岱麟碰面嗎?芮羽連忙拒絕說:「不!伺候太福晉責任重大,我擔當不起!」
「就是你行,我才報上名哩!你以為太福晉誰都肯要呀?就是因為你把王爺的麒麟袍繡得好,她才開恩一次的。」
「我還要照顧婆婆,想想,還是留在繡花局的好。」
「當太福晉的丫頭,待遇不比一般,你婆婆和嫂子都能搬離這可怕的地方。」馬太太又說:「而且,你若得太福晉的歡心,說不定全家皆蒙大赦,能從辛者庫除名哩!」
楊夫人和曉音聽了,眼睛頓時一亮,忙慫恿道:「芮羽,你就去吧!千萬不要掛心我們。」
芮羽怕的卻是岱麟啊!她違心地說:「我一個待罪奴僕,進入王府,王爺恐怕會反對吧?」
「乃!我們王府有幾百個奴僕,他哪管得著這麼多?他說不定有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馬太太有些不悅了,「老實說吧!多少人想求這位置都來不及呢!除了你之外,還有三個人選,你還不一定會中選呢!瞧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芮羽不想得罪馬太太,再加上楊夫人和曉音的催促,只好無奈地同意了。
這是芮羽第一次來到王府內眷所居的中庭,美麗的殿宇錯落在江南式的庭園中,豪華和雅典並存,令人歎為觀止。
她隨馬太太沿著一條溪流走,馬太太說:「這可是從紫禁城流出來的,全北京所有大大小小的王爺、貝勒府,就只有我們有這份恩典。」
岱麟得聖上寵愛,是人人皆知的,但他的不快樂,卻只有她明白。
馬太太又朝四處指著,坐北的「金闕軒」是王爺的住處,難免的「敦月閣」則屬於小貝勒夫婦,太福晉的「寧安居」則占東邊的一大片地。
芮羽的心一直很矛盾,害怕留下,卻又想留下,當她走進鋪著毯子的廳堂時,看見另外三個梳著辮子的年輕女孩,心想,太福晉是不會看中自己的。
太福晉坐在紅木椅上,面容慈祥,細聲細氣地以滿洲話問她們四人的身家來歷,那三個女孩都出自包衣府,唯有芮羽是犯婦,而且算是結過婚的。
打量了半晌,令太福晉印象最深刻的是芮羽,她瞧芮羽談吐不俗,容貌又好,看起來極善體人意,但就因為她的模樣有壓過主子之嫌,又兼是漢人,實在不適合留用。
然而,一旁的德敏郡主又有不同的想法。她那風流的貝勒丈夫,只要見到稍有姿色的年輕丫頭,總會想辦法染指,而那個辛者庫來的「顧氏」,雖五官秀麗,但畢竟有夫婿,而且是罪犯之身,看起來是最不易「興風作浪」的一個。
太福晉和郡主商量了一下,各有各的主意,最後,她們盯著剛打了一個呵欠的蘭格格問,「蘭兒呀!以後這幾個姐姐都是來陪你玩的,你喜歡哪一個?」
蘭格格揉揉眼,看著芮羽,突然問:「你除了會唱歌、說故事,還會不會騎馬呀?」
芮羽驚訝極了,這小女孩居然記得她?但他仍藏住表情回答,「回蘭格格,奴婢會騎馬。」
蘭格格一聽,立刻說:「奶奶,我要她!」
馬太太當場笑得眼睛都瞇了,另外三個管家及姑娘則一臉訕訕的表情。
「好吧!這就叫緣分。」太福晉芮羽招招手說:「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犯婦顧氏。」芮羽說。
「別說顧氏了!」馬太太說:「太福晉問的是你的小名哪!」
「芮羽。」她回答。
「什麼羽?」太福晉用滿洲話發不出這個音來,乾脆說:「就叫羽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