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言妍
芮羽一聽到「白湖」二字,疊被褥的手倏然停了下來。
白湖是有些不為清廷所用的前朝遺民,但他們已歸隱山林、不問政事,絕無參加造反的可能,岱麟連他們僅剩的清靜也要去打擾嗎?岱麟一行人邊說邊往將軍府衙走去。等無人時,芮羽坐下來,發現桌上有一份揩子,其中是一連串名字,註明「逆反欽命犯」,她隨意的一瞥,竟看到「顧端宇」三個字!
天呀!是大哥嗎?她再細看,沒有錯,「顧端宇」下面還有一段附註,寫的是——崇禎時內閣大學土顧之諒之子。
原來大哥未遵父親遺命,正做著最危險的反清復明工作,難怪地會行蹤飄忽,遲遲不能回白湖鎮,而現在,連自湖鎮都不是安全之地了。
而岱麟他們知道有顧之諒之子,是否也知有顧之諒之女呢!所以,她早早離開白湖鎮是對的!但老天爺又愛開玩笑,把她帶到主謀剷除他們的岱麟身旁,而她還如此盡心地服侍他,甚至真心喜歡他、尊崇他,由遇見他的第一天起……
喜歡他……芮羽的心頓時亂成一團,魂不守舍地拿著一件岱麟的衣服就縫補起來上完全沒注意到日影高掛。
突然,一隻手搶去了她針線,賀古揚往她肩上一拍說:「你已經夠像娘兒們了,還敢做這事兒?貝勒爺吩咐,再不許你碰這勞什子玩意兒,要我好好帶你學騎馬、射箭和舉石磨。」
賀古揚不由分說地拎著芮羽就來到後院臨時改為教場的地方,那兒有一些刀劍、沙包,一排排的箭靶,以前她就被抓來練過好幾次,當然也被罵得拘血淋頭。
「今天我一定要教會你拉弓一個男人連弓都拉不起來,像話嗎?」賀白扔下定決心地說。
也許是受到「逆反欽命犯」名單的刺激,芮羽使出全身的力量,居然發出一箭,雖然離紅心尚遠,但卻令她一下有了信心。如今她孤獨一人,有家歸不得,兄長又處在極度的危險中,她怎麼能不自立自強呢?
箭一支一支的射出,賀古揚也在一旁喝彩,『嘿!你這小子還是有希望,多練幾年,還是有資格娶老婆的!」
當芮羽終於命中紅心時,賀占揚的瞼整個亮了起來,甚至比芮羽還高興地叫道:「我這個師父真不是蓋的,對不對,來!我們再玩別的,」
那些刀劍利器,芮羽可不想碰,她看到幾個高高掛起的葫蘆問;「那也是用來射箭的嗎?」
「那是清明時節「射柳」大會用的,是貝勒爺最愛的遊戲之一,今年他還擊敗幾個江湖第一箭手!那些漢人根本不夠看!」賀古楊得意地說。
「貝勒爺的武功很高強嗎?」芮羽極感興趣地問。
「當然呼!不然地怎麼會叫做「滿洲第一英雄」呢?以前在關外,不論是八旗騎射或蒙古角力,他都是第一。可惜他只是太宗先是的侄兒,否則皇帝就是他了……」賀古揚猛地止住,掌自己耳光說:「該死,我怎麼又多嘴了!」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看得出來,貝勒爺文韜武略、出類拔萃、年輕有為,是我見過最不平凡的人。」芮羽真心的說。
「我聽不懂你那些文縐縐的漢語,不過,貝勒爺的英勇的確是無敵的,當軍英親王打流寇。豫王攻南京,都搶著帶他呢!攝政王死後,保皇帝位的也是他…賀古揚發現自己又說太多,忙換話題,「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貝勒爺是極有男子氣概的人,他剛正不阿、不受誘惑,當然啦!女人是例外,他愛美女,紅粉知已遍佈天下,你懂嗎?」
賀古揚話中帶著不容忽視的警告意味,而當芮羽的腦中浮現岱麟和他那些「紅粉知己」時,便心如針刺,很衝動地張起弓說:「我要射那葫蘆!」
「你射得到才怪!」賀古揚抬著她的弓箭說:「瞧!你用的角度就不對了,應該這個樣子」。
岱麟剛巧騎著「赤駿駒」由將軍府衙回來,看到賀古揚圈著芮羽的手臂,一大一小狀極親密,一股怒氣不禁由心而發,賀古揚怎麼可以那樣碰芮兒呢?
賀占揚絲毫不察,再進一步糾正芮羽的手說:「好了,眼睛瞄準那葫蘆的肚子,背往後靠挺…
說時遲,那時快,後面急竄而來一支箭,「淋」地的掉了賀古揚的帽子,再射穿一隻葫蘆。
「是誰?」賀古揚驚怒地回頭,看見岱麟,忙轉為笑臉說:「原來是貝勒爺,也只有貝勒爺能動賀古揚的帽子,好箭!好箭!」
岱麟沒有回答,瞼上佈滿陰霆,一雙眼睛凌疬地瞪視著芮羽。自從瞧見芮兒那如女孩般的額前發,還有那簡惑人心的美人態時,岱麟便老想著他放下長髮的模樣,煩躁難安地幾乎無法自抑。
賀古揚警覺到岱麟似乎心情不好,於是討好地說:『貝勒爺,我正在教芮兒射箭,這小子滿有慧根的,我保證再過一段時日,他就能胳膊變粗,長出鬍鬚,成為真正的男人了!」
芮兒胳膊變粗、長出鬍鬚……不!他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那秀美的模樣消失,即使是現在,芮兒因練箭而臉蛋曬紅髮汗的樣子,他都看不順眼。
「不許再練了!」岱微重重地說,面對那兩雙不解的眸子,他乾脆摟住芮羽的腰說:「騎馬去!」
芮羽根本還分不清東西南北,就被抓上「赤驥駒」,驚叫道:「我不會騎馬!」
「你不是騎過驢子,還說馬和驢子差不多嗎?」岱麟說完,馬鞭一策,駿馬便放蹄奔馳而去。
「貝勒爺,要騎也要分兩匹馬呀!」賀古揚在後面來不及阻止。這……成何體統?外頭的傳聞已有損貝勒爺形象,這會見芮兒再與他共騎,不是更雪上加霜嗎?
「赤驥駒」穿過一片森林,來到一個嶙峋的崖邊。長江蒼蒼茫茫,由西向朱流,由這裡可以看見石頭城斑駁古老的牆垛,特別是那如鬼臉面具般危峭的巖壁。「在東吳時代,由石頭城一舉烽火,半日之內就能遍佈長江沿岸,直達洞庭湖以西。金陵也會有它輝煌燦爛的時代,不是嗎?」岱麟緊貼在芮羽身後說。因為他靠得如此近,他的呼吸及心跳都和她颶尺相應,讓她發不出聲音來。
「從前往關外,我們就讀過中原大地的美好,一次一次的戰爭,都是為這一片富庶而來。」他跳下馬,向崖邊走幾步,又回頭對著她說:「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此情此景、加上我這個滿洲人,你又有什麼感想呢?」
芮羽凝視著他,仍是無言。
他將她抱下馬,定定地說:「我以征服考的姿態侵佔了你的家園,害你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會不會恨我呢?」
他是要她回答恨,或者不恨呢?若是平日,她會恭謹的回話,但方纔顧之諒和顧端宇都冊上有名,她便再也不敢妄語,免得惹來災禍,只能答非所問。
「爹爹生前常提到南京,提到煙雨濛濛中痛徹心扉的離別,思念時,地就吹著笛曲上二弄橫江,隔江長歎息,青鳥啼魂歸。」
芮羽見他發愣,便從「赤驥駒」的囊袋中取出一支短笛,沉緩地吹起,清音越過江浪,直到白雲天際,悠悠地令人渾然忘我。
岱麟的眼神更暗沉,人卻再次狂笑,「哈!哈!我的好芮兒,我問你嚴肅的國仇與家恨,你卻回我一段笛音,千古所無,卻深入我心呀!」
「芮兒但求存活,還能說些什麼呢?」她靜靜地說。岱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告訴我你的身世,你父親是明朝的官員嗎?」天哪!他是來問案的嗎?芮羽避重就輕的說:「先父只是一個小小吏員,在前朝時就退隱了。」
「有兄弟姐妹嗎?」他又問。
芮羽遲疑一下才說:「有兄長,但病故了。」
「你入戲班多久了?。」他繼續問。
「不久,呃,未滿一年。」一說話,她又急了。
「你把我岱麟看成是殺人不眨眼的侵略者嗎?」他冷不防地問。
芮羽一驚,雙目晶亮的看著他,手絞弄著短笛。
「你不會又要吹一曲來答我的話了吧?」他意外地大笑說:「芮兒呀芮兒,你到底是誰呢?有時你像個大人,有時又像個孩子,舉止間,忽而為男,忽而為女。你的天地可以寬廣無限,又可以小至只有方寸。你就如同江南的這片山水、漢人的悠長歷史,隱藏在神秘之中,教我迷惑,不得其解。」
「貝勒爺,芮兒一點也不神秘……」她屏住氣息說。
「噓!」他斂住笑容,手沿著她臉上細緻的輪廓慢慢地往上觸摸,然後掀去她的小帽子,烏黑的髮絲恰好圈住她絕芙的臉龐。
他多想解開芮兒的辮子呀!飛散的青絲,如女兒的羽翼,但肩膀下的身體卻是男兒的,會成長、會茁壯。不!他不能將自己變成狎褻無品的人,更不能將芮兒變成孿童男妓之流的人物!岱麟將手硬生生地放下,「你留這發.一除了唱戲的緣故,多半還是自以為是明朝的遺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