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言妍
在此星光燦爛的夜,攸君是否在等他呢?
「如何世紀為天子,不如張家有陂君。」攸君在月空下輕念著這首張寅青為她改寫的詩句,她相信他一定會出現的!
今天過午,征豪來到公主府,告訴她張寅青已被放走的消息。「你知道他是漕幫裡重要的人物嗎?」
「我只知道他是你顧家舅舅的愛徒。」攸君回答。
「你該曉得漕幫與大清對立吧?」征豪再問。
「對於吳三桂的孫女,你還能要求什麼呢?」她淡淡地說。
沒錯,他怎麼繞來繞去,又繞回死胡同呢?征豪頓了頓說:「我放走張寅青的唯一條件,就是從此和你一刀兩斷!」
「他不會答應你的。」攸君立刻說。
「這不過是我的—個測試。」對於她的反應,征豪只有苦笑說:「如果他對你的愛只是膚淺,為了保命,自然會逃得愈快愈好;若他是真心待你,不管有多大的危險及困難,他都會為你再闖公主府。」
「什麼困難?什麼危險?你們要再次捕殺他嗎?」攸君焦慮地說。
「既要捕殺,又何必放他?」征豪靜靜地說:「如果他為你再來,我就認了,至少他對你的愛不比我少。」
「你願意成全我們?」她不禁欣喜地問。
「是的,我也啟稟過皇上,抗旨不婚的罪由我來扛,絕不會影響到你。」征豪說:「你完全無罪。」
「不!征豪,這對你不公平,抗旨的人是我!」攸君一聽,心又覺得沉重,「皇上絕不能判你的罪!」
見到攸君把憂慮也轉到他身上來,征豪有幾分安慰,可見她對自己也非絕情,於是說:「你放心,懲治只是象徵性的,既不坐牢也不充軍,皇上在輩分上算是我們的大兄長,對我們都很寬容的。」
這點攸君不置可否,她只是輕觸征豪的手,真心誠意地說:「對不起。」
征豪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說:「攸君,請告訴我,如果沒有張寅青,你會不會嫁給我呢?」
這原本就是個剪不斷、理還亂的同題,攸君直覺地抽出手來,低著頭。
或許是她遲疑得太久,征豪站起來,輕聲說:「我知道了!」
征豪走後,攸君的腦中呈現一片空白,想著該向他解釋一些什麼時,她穿過長廊,小跑步地來到月洞門,這才發現他站在那棵大榕樹下一動也不動,似乎在回憶舊時往事。
幾個小朋友一塊兒玩耍的景象,立刻浮現在攸君的腦海,有世霖、征豪、洵豪和她,他們常常比賽爬樹,世霖為爭第一,總嚇他們、推他們;洵豪年紀小,總哭叫著大伙不等他;只有征豪,老是幫她、護她,怕她摔著、疼著。
他一直都是向著她的,甚至分開的七年也未曾改變。
攸君的淚水流了出來,心中默默地說:「征豪,要我如何回報你的一片深情呢?如果沒有寅青,我會是你的妻子吧!」
這就是命運,一個如果,就是一生,只要錯過,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收君輕撫珊瑚串鈴子,看它在燭影中散出美麗的光彩,不經意地,她念著自己的心情:「莫愁還自有愁時,無憂依是不離憂……」
「我不許你愁,也不許你憂。」有人在她耳畔輕語。
攸君猛回頭,看見笑意盎然的張寅青,他還是她記憶裡的健壯灑脫,只是他的穿著看起來好怪。
張寅青隨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沒辦法,我是泅水進城的,臨時借了一套衣服來穿,急了也沒得挑。」
攸君見過他穿土匪裝、乞丐裝、農民裝,也見過他很整齊的一身青衣長衫,做斯文書生狀,但沒見過他做丸褲子弟的裝扮,亮晃晃的絲袍加綢背心,還鑲著金扣子,英俊中帶著頹唐氣質。
「怎麼?不輸給衣冠楚楚的征豪吧?」他說。
攸君止住了笑說:「我愁悶了好多天,不知怎地,見了你就不由得開心。」
「這是因為你愛我。」張寅青胸有成竹地說,「我來接我的格格,你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攸君拿起一個包袱說。
時過三更,星稀夜濃,張寅青已經很小心地探過路線,比較詭異的是,公主府並無防衛,只有一般守夜的家僕。難道是因為所有的城門都設了重重的關卡,他們認定他再也進不了北京城,因此才降低了戒心嗎?
倘若如此,倒是讓他們的出奔容易許多,但以張寅青的經驗,太過順利的事,不見得是百份之百的好事。
果然,來到石井附近時,一個人影靜靜地坐在井上,攸君一眼就認出是征豪,兩個男人面對面,殺氣立刻瀰漫四周。
「你還是不怕死地來了。」征豪說。
「因為死也阻隔不了我和攸君。」張寅青鎮定的說。
看他們愈走愈近,攸君忙橫在中間急急地說:「好了!好了!如果你們要打鬥,劍就必須先穿過我身上。」
兩個男人停止了動作,攸君分別對他們說:「征豪,你不是說寅青若敢來,就會成全我們嗎?寅青,征豪不會殺你的,他願意放我們走!」
「我只聽他說過「格殺匆論」!」張寅青全身戒備地說。
「沒錯,倘若你對攸君不好,有負於她,或讓她受到任何委屈,無論你在天涯海角,我都會「格殺勿淪」。」征豪的語凋已明顯地平靜下來。
張寅青總算聽明白他的意思了,握著劍問:「那麼,你是不阻止我帶攸君回江南了嗎?」
「跟隨你及到江南都是攸君的選擇,我尊重她。」征豪說,「我們總要有一個人讓步吧!三國時代有個周瑜,有個諸葛亮,我只能感慨說,既生征豪,何生張寅青。」
「偏就攸君只有一個。」張寅青似感染了他的情緒說。
攸君正想說,天底下比她好的女孩多不可數時,有個聲音由黑暗中傳來:「沒錯,攸君只有一個,也是我唯一的孩子。」
建寧長公主的出現,令三個人都驚慌了起來,有一種大禍臨頭之感。
攸君怯怯地喊了一聲,「額娘,夜這麼深了……」
「你要走,難道不跟我辭個行嗎?」建寧長公主除了有些哀傷外,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舉止,「你好狠的心呀!」
「額娘,我……」攸君輕輕跪下,悲傷的說。
「公主,對不起,我必須以這種方式將攸君帶走。」張寅青也跪下說:「我保證會好好待攸君的,請公主恩准。」
「姑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一切以攸君的幸福著想,她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征豪亦曲膝懇求,深怕會節外生枝,又惹出麻煩。
「攸君呀!你可知道,征豪為了成全你,要抗旨不行婚禮,被皇上流放到酷寒的北大荒呀!」建寧長公主忍不住悲從中來。
「不!不是流放,而是有重要的任務,和抗旨沒有關係。」征豪連忙解釋。
「征豪……」攸君急急地看著他,滿眼的詢問之意。
「攸君,你若連這些事都要掛在心上,又如何能走得瀟灑自在?你儘管向前看,所有的苦難終究是過去了!」這是征豪的肺腑之言,他突然希望這一刻快點結束,他也能毫無眷戀地走自己的路。
張寅青溫柔的為攸君拭著淚說:「公主,你放心,這不是永遠的分離,我每年都會帶攸君回京城來看你的。」
「張寅青,你既要娶我女兒,還左一句、右一句的公主,豈不是太沒誠意了?」建寧長公主正色說。
張寅青一愣,攸君推推他,他才如大夢初醒般很生澀地喚道:「哦!額娘,請受小婿一拜。」
他叩了幾個頭,攸君悲喜交集,忍不住說:「額娘,你孤身在此,何不和我們去江南呢?」
「江南不是我的家。」建寧長公主搖搖頭,「我是懦弱可恨,沒能保住丈夫及兒子,無法斷絕公主的身份,但至少我可以守在公主府,守著你阿瑪及阿哥的魂魄,直到死亡的那一日,這也算是我的懲罰及懺悔吧!攸君,你原諒額娘了嗎?」
「額娘,我從來沒怪你,從來沒有……」攸君又哭了。
「可憐你這麼走,連個嫁妝都沒有!這是我臨時湊出的一點首飾,先帶在身上,以後我會再派人將屬於你的東西送到南方去,至少也是風風光光的。」建寧長公主牽起攸君的手,把沉甸甸的箱囊交給她。
「額娘……」攸君早已泣不成聲。
「趁我還沒改變心意時,快定吧!唉!這黑夜可真長,天老是不亮,我都快受不住了。」建寧長公主喃喃說著,又慢慢走回黑暗的長廊裡,走進她解脫不了的悲劇中。
「走吧!我在外面備有兩匹馬,也會派人送你們過西直門,一路可以平安的到通州。」征豪簡單地說。
「征豪,謝謝你。」攸君柔腸百結,盡在不言中。
「謝謝你的成全之意,張某永誌難忘!」張寅青豪氣的抱拳說。
石井的後門外,真的停著兩匹馬、攸君上馬時,回頭看一眼,見征豪並沒有跟出來,一片漆黑中,只有公主府的樓台飛宇映在微微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