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言妍
這串鈴子是由斷劍上的飾物所串成的,精巧地排成一圈,有月亮形的銀、太陽圖案的銅、雲狀的鎖片、鑲寶石的薄金……代表的是征豪自幼使用過的武器,或可佩在腰間,或可掛在牆簷,錚錚綜綜綜的,聲聲都是回憶,是挺好的紀念物品。
看哥哥贏了許多讚美聲,洵豪也不甘示弱的拿出自己的作品來。他因為尚年幼,串鈴子上能系的劍飾少,看起來疏疏落落的,總不如征豪的好看和好聽。為怕別人的批評及比較,他乾脆搶先一步,獻寶似的對攸君說:「我把我的串鈴子送給你!」攸君有些驚訝,但看洵豪一臉的熱切,便忘記他方纔的口無遮攔,微笑地說:「謝謝你。」洵豪這下子可得意了,頭抬得高高的。征豪看弟弟那串鈴子握在攸君纖小的手掌間,心中頗不是滋味,也顧不得是否孩子氣,便衝動地說:「我的串鈴子也送給你!」然而,這份禮物對攸君來說太過重了,不像洵豪的那麼單純。攸群求援似的看著芮羽,芮羽笑笑說:「你就收下吧!不然他們兄弟可有得爭了。」攸君才將串鈴子接過手,天真的洵豪又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現在你都不常見我們了,有了串鈴子,以後你聽見鈴聲,就會想起我們,對不對?」「想你們做什麼,可吵人了!」攸君再也顧不得閨秀風範,急急地回了嘴。左右的人都笑了,攸君尷尬的咬著牙,努力不讓臉紅起來。
征豪至今仍不明白,攸君怎麼會在一夕之間和他們像是有了鴻溝似的?記得從前的她,愛笑愛鬧,所有男孩的把戲都能玩,去公主府時還一起搗世霖哥哥的蛋,回靖王府就去嚇蘭姐姐,一定弄得眾人跳腳他們才開心。
如今,那個有些驕縱,又不服輸的攸君到哪裡去了?征豪曾問額娘,額娘回答說:「攸君是大女孩了,現在的一切轉變,都是為將來當你妻子所做的準備。」當他妻子還需要準備什麼嗎?他早就認定了攸君,也打從心裡喜歡好,可不希望長期不見後,娶進門的是完全「陌生」的女人。
然而,不容否認的,不再調皮的攸君,是一次比一次漂亮了。額娘常說,攸君融合了滿漢兩族的美,嫩白的肌膚和俊雅的模樣來自母系,細緻的五官和靈慧的氣質則來自父系。
征豪還不太會分析女人,但他愛看攸君,尤其是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他從未見過那樣秀氣的眉和完美的杏形眼,每一流轉,都彷彿要把四周的光彩給吸進去,包括他的心與魂在內。
和攸君相聚的時間,總是特別短暫,征豪覺得還沒說上幾句話,公主府的嬤嬤就來催促攸君回家了。因為有征豪兄弟在,芮羽也不好再留人,便叮囑著僕婢小心地將攸君送上軟轎。「攸攸,你過兩天再來,別隔那麼久嘛!」洵豪爽朗的說:「最好挑我們不讀書的時候,我可有一堆寶貝兒等著給你看哩!」「我得先把舅媽指定給我的功課做完才能再來呀!」攸君回答道。征豪聽了便說:「我額娘教學生向來嚴格,你可別為了她的功課而把自己累壞了。」他話才說畢,兩旁就傳來竊笑聲。王府的一位嬤嬤對著芮羽說:「福晉,您瞧瞧!攸君格格還沒入門,咱們大阿哥就心疼起她來了!」征豪的一張俊臉頓時紅得像關公,而攸君早就一頭鑽進軟轎,用簾子遮住一切尷尬的場面。
胡同的路已由家僕清開,幾個侍衛護著軟轎走向飛著花瓣的大街。征豪為防更多的訕笑,不但說不出口要騎馬陪攸君一程,還得等弟弟出大門送客,才敢跟上前去。「攸攸,再見啦!」洵豪揮手高喊。此時,征豪真是羨慕弟弟,能夠隨心所欲的沒有任何顧忌,不像十五歲的他,只能垂著雙手,用眼用心來送佳人。成長,或許多了某些權益,但同時也喪失一些東西,不是嗎?忍一忍,再過幾年,他封了貝勒,有了職責,攸君就會永遠屬於他了!遠遠的,軟轎上了石橋,轎簾的牡丹花漸成模糊,一陣紅花蕊由牆頭飛舞而來,待散盡,攸君的轎子已消失無蹤。
黃昏時,芮羽正仔細地看著老福晉的膳食表冊,岱麟由前院走進來,滿臉的憂慮及疲倦。他雖已是四十出頭的人,但因為平日愛射騎,所以身體仍很精壯,那煥發的英姿,常使芮羽想起十八年前在江寧初見時的那個岱麟貝勒。她摒退左右,親自為他解帽及卸下坎肩,溫柔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朝中有變?」「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岱麟看著芮羽問。「我沒聽到什麼消息,只是征豪和洵豪今天提早放學,說翰林公被召進宮,我就猜是不是有關公主府的事。」芮羽說。「沒錯,皇上今天頒了聖旨,下令處死吳應熊父子。」岱麟表情凝重的說。「什麼?要處死?皇上難道一點都不顧念長公主嗎?」芮羽無法置信地說。「皇上這回似乎下定了決心,不再聽眾人的意見,頗有一意孤行之勢。」岱麟搖搖頭說。
「但王法不外乎人情,額駙儘管有叛亂之嫌,但他畢竟是長公主之夫,多少也得通融;還有世霖,他才不過是個大孩子,哪裡就要死罪一條呢?」芮羽不平地說。
「世霖在京城糾眾起事,罪證一樣也不少。這也是皇上最生氣的地方,他說他平常待應熊不薄,對世霖也如同兄弟,他們竟要造反,這是罪上加罪!」岱麟歎口氣說:「皇上年輕氣盛,怎麼也忍不下這口氣啊!」
「但這口氣不也忍了好幾個月嗎?如何說變就變,到底又是誰進言的?」芮羽問。「不外是明珠、朱思翰那群好大喜功之人,但他們並不承認。據說,進言之人的身份將終生不洩漏,總之,一切仍操之在皇上。」岱麟說。「王爺,你沒替長公主求求情嗎?」芮羽憂心的問。
「我其實也是贊同削藩的,這一切都要怪吳三桂,大清念他有功於國,百般優寵,他卻愈來愈囂張跋扈,進而與大清為敵,不管他是要造反或威脅,都是罪不可赦的。」岱麟頓了一下又說:「我是不同意如此趕盡殺絕,然而,現在能救吳應熊父子的只有長公主,若長公主都起不了作用,其他人也就沒有辦法了。」
「長公主好可憐,或許我該去看看她。」芮羽說。
「不!你有漢人的身份,哥哥又是顧端宇,此刻最碰不得這種事。」岱麟沉重地說:「這一殺還只是個起頭而已,以後或許還會有一連串的抄家行動,會株連不少漢人,我們還是少惹這些是非為妙。」
「王爺,我會不會連累到你呢?」她突然擔憂地說。「傻芮羽,你現在問會不會連累,是否太遲了?」他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王爺,我是很認真的……」她又說。
「你別操心過了頭,當今皇上的個性雖與先皇不同,但也是天生仁孝,還不至於對我這叔叔怎麼樣。」岱麟停一下,又把心裡的話對妻子說:「我只是有預感,以後滿漢之間要通婚結親,不會像我們這一代那麼容易了。」
那麼,他們這些處在滿漢夾縫中的人呢?她知道她不該再拿此類問題來煩岱麟,他是有擔當、有氣魄的男人,誓死也會保護他摯愛的妻子兒女。芮羽想再進一步打探長公主的事時,一臉急切的征豪由外面走進來,請完安便問:「阿瑪,我聽長吏說,皇上要殺吳姑丈和世霖哥,是真的嗎?」「你怎麼如此毛躁呢?是也不必這樣大聲喧嚷!」岱麟輕喝著。「長吏果然沒有騙我!但世霖哥……我實在沒辦法接受。」征豪一臉的不敢置信。
「所以伴君如伴虎,即使身為皇親國戚也不例外。」岱麟說:「世霖平日也不太受教,莽撞愛出風頭,從不懂謹言慎行,還以為京城是吳家的天下,如今大禍臨頭,誰也救不了他,這對你即是個教訓。」
「沒人可以救他……那皇上要殺吳家人,攸君呢?她會不會有事?」征豪焦慮地說。這也正是芮羽想問的。「攸君是吳三桂的嫡親孫女兒,會不會遭到牽連呢?」「攸君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女孩,應該不會獲罪。」岱麟說:「即使皇上恨透吳家人,要動攸君,太皇太后也不會應允的。」「可是他們連世霖哥也不放過呀!」征豪不放心地說:「阿瑪、額娘,你們能不能提醒皇上,攸君早許給我了,是我們靖王府的人,不屬於吳家……」「征豪,攸君是無辜的,皇上或許有理由殺世霖,但絕對沒理由定攸君的罪,你不要太杞人憂天了。」岱麟安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