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月漉波煙

第28頁 文 / 言妍

    「靖王爺確實是為我付出許多,有時清晨起來,都還有恍如在夢中的感覺呢!」芮羽說。

    「你也是為他犧牲不少,我還沒見過比你們更相愛的人了。」阿絢似有所感地說。

    小尼泡上清茶,阿絢再細心慮了一遍。

    芮羽主動說:「我聽到那首『格格曲』了。」

    「真的?真的傳出去了?」阿絢眼睛一亮。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現在外面傳唱得很厲害,還說是格格和南明將領的故事,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芮羽問。

    「因為我在一旁加個小注,寫了『南明亡魂』四個字。」阿絢說。

    「為什麼呢?」芮羽又問。

    「這樣『格格曲』才會往南方送呀!」阿絢說。

    「你真相信我大哥會因而來此嗎?」芮羽問。

    「我以前一直老猜不透端宇的心,就如你所說的,他的感情埋得極深極深,甚至連我們在原山寺的竹屋裡時,我也不大確定,直到聽見他以『月漉』為法號,我才明白自己沒有愛錯。他離開是為我,出家也是為我,而成為『波煙』是我唯一能做的回報。」阿絢停一下又說:「我相信他會為我而來。」

    「然後呢?這不是又要置你們彼此於險地嗎?」芮羽擔心地問。

    「會嗎?我不再是三格格,他也不再是定遠侯,我們同是佛門中人,應該再無界礙了吧?」她的臉上有單純希望的光彩。見芮羽無法理解的露出驚愕之色,她笑笑又說:「好了,別煩惱這些了,你倒可以猜猜,我是如何將『格格曲』送出去的?」

    「怎麼送的?」芮羽真的很好奇。

    「風箏。」阿絢的笑容更大了。

    「風箏?你一個居士,如何放風箏呢?」芮羽也覺得好笑。

    「半夜放呀!拿剪子一剪,『格格曲』就隨風飛去,總會飛到某人的腳下。那只風箏,還是皇上送來給我的呢!」

    「皇上都十二歲,準備要行大婚了,怎麼還如此稚氣呢?」芮羽說。

    「稚氣歸稚氣,他心裡可清楚得很呢!我有預感,聰明的頂的皇上,將來必定有一番大作為。」阿絢極有信心地說。

    皇上有大作為,就表示明朝的復興就越渺茫,芮羽已經很少去想政治或立場上的事了,只是她和岱麟、阿絢和端宇,錯綜複雜的關係,真的有達成融合和寧靜的一日嗎?

    她看著阿絢,在窗外芍葯、牡丹的襯映下,像極了一株遺世獨立的白海棠,若海棠花謝,顧端宇依然未歸,這沉重的惆悵又如何能了結呢?

    「唱一杯茶吧!」阿絢心平氣和地說。

    是的,就只能喝一杯茶了!芮羽聞著那茶香,默烈地在心底為原本該是她顧家嫂嫂的阿絢祝禱。

    顧端宇獨自趕路到京城,無名因為不願觸景傷情,又怕身份受疑,所以和潘天望留在通州一帶。

    望著巍巍的皇城,顧端宇想起上回送芮羽來此時,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之間,滄海成桑田,在幾番出生入死之下,唯一的真實,竟只有阿絢。

    要問阿絢的下落,找芮羽是最容易的方式,但因為個性使然,顧端宇很不願意去打擾他這同父異母的妹妹,除非是到非不得已的地步。

    依著原山寺老住持的關係,他暫時棲身在西郊的護國寺,身上穿的當然不是行走江湖時的裝束,而是正正經經的袈裟。

    由於他玉樹臨風的模樣和慧健機智的談吐,很快的便和眾僧打成一片,他參加寺中的早課、晚課,平常便在京裡巡遊,找門路打探消息。

    然而,侯門深似海,不要說紫禁皇城,就連幾座王爺府,也高牆聳立、庭院森森,要以一般方式問尋,真是比登天還難。

    最後顧端宇混在天橋一帶,和忠王府的幾個奴僕搭上線,才知道三格格在三年前便自願吃齋出家了。

    「我們府裡鬧得可厲害了咧!三格格吵著要尋死,福晉才肯放人。」其中一人說。

    「三格格真可憐喔!兩個未婚夫婿,沒過門就死了;嫁到南方,又嚇得只剩半條命回來,現在一個人在尼庵裡,得孤孤單單過一輩子嘍!」另一個人說。

    「三格格本來堅持剃髮,但太皇太后不允許才改成戴發修行,還封個『波煙居士』,如今就在天寧寺裡咧!」第三個人說。

    波煙?阿絢竟然取名「波煙」二字?

    沒有監禁、沒有地牢,但阿絢也入佛門,就教顧端宇感到震驚了。他現在終於明自她那一笑的意思,那表示——榮華不要、富貴不要,你看破紅塵,我亦遠離紅塵。

    不是有一句「入我門來一笑逢」嗎?原來那一笑就是阿絢的笑,她期待兩人的再相逢,以今生盼、以來生盼。

    顧端宇紅了眼眶,不輕彈的淚又在胸臆中翻滾,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唯有阿絢對他最癡,而他落得孤獨,她也孤獨,這樣南北相隔,又是誰的錯呢?

    如果阿絢嫁了,有丈夫、有兒女,他也可以專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她的未來只是淒涼,他又怎能安心的掉頭就走呢?

    不能!不能!他走出過許多人的生命,沒有一絲留戀和遺憾,但阿絢不同,她根本把生命都交給了他,沒有他,她雖生猶死;憑心而論,這三年來,沒有她,他也不過是一具會吃、會喝的空殼罷了。

    天呀!他該怎麼做呢?月漉和波煙……為什麼上蒼丟給他的,總是一道道的難題呢?

    四月未,百花凋零,愛花的太皇太后特地選在天寧寺舉行花祭禮,京城裡的各寺廟、尼庵,都會派人來超渡唸經。那一日,天寧寺內外整個開放,各府福晉、格格的車輦排成一列,說是車水馬龍也不為過。

    最美的是在風中飄揚的花旗,各具不同的色彩,有代表一月的蘭惠、二月的桃花、三月的海棠、四月的牡丹、五月的榴花、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葵花……一直到十二月的臘梅。

    每面花旗下有花素宴,並有僧尼誦經,福晉、格格們經過,捻花、聞花、踏花,以誠心祈福。

    顧端宇本是游僧,沒有資格參加,但他臨時說服了護國寺的一名和尚,才在這祭禮中佔了一個位置。

    在不斷敲木魚的動作中,他眼觀四面,希望能看到思念已久的阿絢。

    太皇太后的到達,是典禮的最高潮,但顧端宇的目光並不在那盛裝如金鳳、受眾人簇擁的中年貴婦,而是她身後,那名並不起眼的纖秀女子。

    是阿絢!她多美呀!那淺青色的衣裳和深褐色的帽飾,讓她有一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風姿,不是那嬌麗的三格格,也不是清秀的民女阿絢,而是如瑤池仙女下凡的波煙。

    而這波煙是他的!在這法號及格格曲中,阿絢已經表明得很清楚,她……非他莫屬!原本顧端宇還有許多猶豫,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非帶她走不可了!

    只是數百群眾,又加上護守的禁衛軍,他要如何「偷走」一個人呢?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典禮也接近尾聲,正午鐘響,太皇太后賜百花素宴。

    僧尼們有了挪動的機會,顧端宇才悄悄地走向女居士和道姑聚集的長廊底。

    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阿絢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陽光下的他,話語聲頓時消失,人影模糊,這大殿上,似乎就只剩他們兩個癡癡相對。

    真是顧端宇,他真的為她而來了!她一步一步朝穿袈裟的他走去,眼中充滿淚水,君心縛輾、妾意纏綿,她苦苦的呼喚,浪子終於回頭了!

    他壓抑住激動,只有眸子裡吐露出思念的情緒。多危險呀!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和尚、一個女居士,如何接近,又如何互訴衷情?

    阿絢停在台階上,手扶圓柱,嬌弱得似站不住腳!而顧端宇在另一邊,想奔向她,卻有太多人阻擋,兩人相隔咫尺,卻如面對一條浩瀚銀河,千言萬語無從訴起!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響動,人潮皆往他們的身旁流去,原來是十二面花旗要遠飆,繩一放,天空一片色彩繽紛,代表一切厄運的離去。

    沒有人願意錯過這勝景,太皇太后、福晉格格們和眾僧眾尼,甚至威武不動的禁衛軍,全都屏住氣息,仰頭注視著蔚藍的天空。

    顧端宇一個箭步上前,來到阿絢的身邊,低聲又急促地說:「我來了,你願意跟我走嗎?」「我願意。」她哽咽地說:「我等你已經很久很久了。」

    嗩吶聲揚,十二四面花旗「啪!」地一放,迅速地如彩蝶般翩翩飛去。粉紅桃花、綠色榴花、艷紫牡丹、淺白臘梅……又像一朵朵上了彩妝的雲,尤其是那海棠飄得最高最遠,也是它第一個化為零,消失在那無邊無際的天空。

    人皆揚手指指點點的,直到最後一面花旗再也看不到為止。當熱鬧逐漸平息,原本在長廊底的阿絢和顧端宇,早已不見蹤影,那斑斑的台階上,空留一地碎亂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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